第四十一节 已为不平能割爱(三)
“在那唐阿水招认了之后,本县的县令又是怎么判的?”宋君鸿有些担心的问。他以前无聊时曾粗读过宋刑律、贼盗律等大宋律法,知道大宋对盗墓的惩罚是极严峻的。北宋立国初年,为了改变五代十国时遗留下来的纷乱治安情况,即强调对偷盗抢劫者重型典治,这还不算完,宋神宗熙宁四年又创立了对盗贼加重处罚的法律。而盗墓,在后世或许只是个破坏文物的罪名,但在古时,却是极为无道的重罪。中国人讲究个家门传承,封建时代人们往往对自己祖先坟莹的完整视若生命,惩罚起来也是极为严厉的。 宋君鸿这话一问,李氏哭的更凶了。老董在旁边沉着一张脸说:“县里最近的多起盗墓案全落在他头上,那还有活路吗?县令大老爷也不带丝毫手软的,当场便判了个腰斩、并且还弃市!话说几天后就要执行了。” “嗯,我知道了。”宋君鸿点了点头,“这案子的确颇多诡异之处,人命关天,我尽量帮忙便是。” 说罢,他抽出了一张纸在桌子上铺开,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再不说话,提笔在纸上挲挲的写着。一柱香后,一纸讼状转眼便写就。 他把状纸递给李氏,“我就帮你把此案中的一些疑点帮你写出来,但听来本县的县令似乎是个急脾气硬心肠的人,他肯不肯接受这讼纸中的话还不好说。” “县令若是不接,我便碰死在县衙门前,绝不让我丈夫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单。”李氏向宋君鸿和老董伏地再次下拜,梆、梆、梆的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讼纸攥的紧紧的,转身便走。 “真是个烈女子啊!”老董望着李氏的身影感叹道。 宋君鸿猛的把拳头在桌子上一擂,吓了老董一跳。他抬眼看去,只见宋君鸿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向老董拱手道:“董大哥,烦请代为看管下我的摊子。”然后不得他答应就起身便朝李氏追去。 “唉~”老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宋君鸿已经跑远了。他无奈的嘟囔了一声:“一个破摊子,总共一支烂笔几张破纸,有谁会来偷?有好玩儿的事也不叫上我同去。” “客官,等等。”宋君鸿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了上来,从李氏手里抽过了讼纸,笑了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李氏有点奇怪的看关这个年少的书生,打官司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没听说谁没事愿意结伴同去的,何况记得初时央求他代笔时还遭到推阻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县令是不会轻易接你讼纸的。”宋君鸿心中暗道我终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衙门前寻了短见的。他这几日刚刚经历了货队众人和孙星的先后离世,着实不想再眼看着有人再白白寻死,只是却不便和李氏明说罢了,于是再不多话,只顾大踏步的向县衙门走去。 李氏满头雾水,但也只好赶紧的跟在他身后。 到了县衙门口,守门的衙役似乎见过李氏多次,不耐烦的挥手道:“你怎么又来了?大老爷是不会见你的,还是赶紧走吧。” “这次他得见!”宋君鸿插嘴道。 他拾阶走到了门口的耳房处,在屋檐下支着一架牛皮大鼓。宋君鸿拿起了架子上的鼓锥,轮圆了胳膊,猛的敲在了那宽大的鼓面上,鼓皮虽经了年月可仍绷的紧紧的,一锥下去声音雄浑厚长,震的鼓前的人耳朵嗡嗡直响。这是宋君鸿平生第一次鸣冤鼓,他在鼓前怔了须臾,有点晕悬的甩了甩头,然后一咬牙,双臂轮舞,他从小在宋大柱教导下学下拉弓打猎,两臂颇练出了几分力气,此刻茆足了力气嘭嘭嘭嘭地把个大鼓擂的鼓身狂颤,鼓声传荡四方、如雷巨响! 十多年以后,皇帝汇同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及诸寺监的官员一起商议地方官衙的办事流程改革时,曾欲把鸣鼓撤去,宋君鸿思之再三却还是坚议保留了下来。时有中书省起居舍人祖恩好奇地问道:“子烨留这大鼓何用?”宋君鸿回忆着他那少年时为李氏案子击鸣出的鼓声,轻声叹道:“振聋发聩、直摄人心!” 不管官府的办公流程再怎么改革精简,但对于有些警示性的东西,还是值得保留的。那鼓声可以随时代表着小民申冤时的一种悲愤和不屈的心情,朗朗天日昭告四方的勇气。这份心情和勇气,一直影响和鼓励着宋君鸿,不论是十几年后如履薄冰的大宋朝宰执,还是眼前这十几岁的轻狂少年。 县衙门口立刻围集过来许多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发生了什么事。一位身穿皂衣的书办闻声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喝道:“这都它妈的是谁啊?大晌午的也不让人消停,怎么回事!大老爷问何人击鼓?” 门口的衙役朝宋君鸿和李氏呶了呶嘴,书办把打量的目光扫过来,宋君鸿他不认识,但李氏却似乎见过,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说道:“怎么又是你?搅闹公堂是要打板子的,上回因为看你是个弱质女流大老爷才没有治罪,怎得这么不识抬举!” “嗨,不好意思,说个话儿。”宋君鸿从那个书办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你有什么事?”书办纳闷的瞅了瞅宋君鸿,只见他一身儒士打扮,手摇一柄纸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宋君鸿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庞,笑嘻嘻的说道:“书办大哥你找错人了,这次来告状的人是我。”
“是你?”书办和李氏同时瞪圆了眼睛。 “是啊!”宋君鸿说道:“久闻本县大老爷断案如神,明镜高悬,小生遇有一点冤屈,特来向大老爷申告。”说到这里,他踱到了书办面前,问道:“难道本县的大老爷不理民情、不办公务不成?” “当然不是。”书办咋巴了两下嘴,他有点摸不清宋君鸿的来路,所以还是谨慎的问道:“按规程,申诉最后先有讼状的,小公子你带了吗?” “当然有!”宋君鸿把他给李氏写好的讼状在书办眼前晃了晃“喏~,你看,这不是吗?” “好吧。”书办吞了吞唾沫,说道:“稍等,我进去禀报!” 宋君鸿点了点头,一会儿的工夫,那个书办就又回来,说道:“大老爷开始升堂,你们可以进去了。” 宋君鸿扯了一把还在迷怔的李氏,拉着她一起向公堂里走了进去。 李氏好像对大堂有所了解,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宋君鸿却是头回进大堂,好奇的四方打量着。只见两侧高树着写有“回避”和“肃静”等木牌,牌身硕大,也不知多少年月了,牌面已经有些老旧,但仍坚立在大堂之中,默默地见证着这法律应有的权威性和神圣性。两侧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挺胸收肚,目不斜视。 而在大堂的正面上,沉桌铁签,后在端坐着一个身穿公服的人。短须圆脸,约摸四十上下的年纪,撑肩挺胸,双目含威,只是眉眼之间,隐约有一股阴枭之气。想来这便是老董过说的县令马如忠了。 “威武——!”两侧的吏役突然齐声低吼了起来,吓了宋君鸿一跳,李氏更是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啪!”一声清脆而震耳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堂上的马县令一拍案上的惊堂木,指着宋君鸿高声喝道:“大胆,你是何方刁顽,见了本县为何不跪?” 不管你是来告状的也好,申冤的也好,到了这十丈大堂上都得先跪下才能再说话。敢不跪的也自有板子伺候! 官威之下谁敢不战栗?强权之下谁能不低头? 两个吏役出列走了出来,撸袖搓拳,就欲强按宋君鸿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