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七)
吴大嘴裂开大嘴笑呵呵的补充了一句:“我们不仅不会抢夺,还会全力去保护你哩。”“好!”宋君鸿赶紧趁热打铁,一步跨到了韩侂贵面前,举起一只手掌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韩侂贵毫不犹豫地接口道,笑着也举起了两只手掌分别与岳英和宋君鸿一起击掌为誓,这个承诺便算很正式的完成了。尽管无字无凭,但却是一生一诺。对于不讲信誉的人而言,天大的承诺或许也一文不值。但对于重信誉的人而言,就算是一件小事的承诺也要毕生格守、矢志完成,为此可以泰山倒悬,死生为轻。古人对于“诚信”二字远比后世上重视很多。韩氏家门煌煌、家风严谨,所以宋君鸿尽管认为韩侂贵其人不一定能称得上一句“君子”,但今晚这个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许下的承诺他却多半还是会去遵守的。想到这里,他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松出了一口气。“那——这个任务要什么时侯才会开始执行呢?”岳英一脸期待的问道。“待明天葬了你祖父后,便开始吧。”韩侂贵说道:“不过你身子上的伤势还未痊愈,所以走的时侯不能太过于奔波,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是周全为上吧。你们要一边隐蔽上路,一边慢慢的把身体给调养好。”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瞥了朱强一眼。这一细微的动作,岳英可能并没有注意,宋君鸿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甚至能想像出来韩侂贵这说吩咐的用意,但他也没办法了,事情发展到目前为止,双方都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和包容,这个程度已经是目前能挣取到的最好的处理结果了,甚至远远超过他一开始的预期。“多谢韩伯伯!”岳英还是对韩侂贵的支持表示了极大的感激。韩侂贵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转身又对吴大嘴说:“舅公,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大概只有八至十个月吧。”吴大嘴叹了口气,道:“我会尽展平生所学,也兴许能帮你们争取上近一年的光景,但超过一年的可能么……”说到这里,他眉头紧锁,缓缓的摇了摇头。“八到十个月……”这段时间说短不短,可说长也绝不算长。咬着这几个字时,韩侂贵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的死死钉在岳英的脸上,“贤侄,你务必记住:若和朱老能顺利抵达北疆的话,则必须要在此期间完成任务!唯有将敌人的步调完全打乱,方能为我大宋争取到足够的准备时间。”他一改平时那种礼仪彬彬的说话方式,众人无不凛然,从中嗅出了紧张、甚至可能还带着一丝危险的信息。“得令!”岳英跨步上前领命,横臂当胸,如一名军士那样的大声吼道。不管前途艰难若何,我自勇往直前。岳氏世代无畏的勇气,让岳氏少年的声音里却有了一种如英雄般的自信嘹亮。“从此刻开始,大宋子民的安康、岳氏的威名存续和黄龙党的功业成败,都系于斯役了啊!”朱强在旁边抚着岳英的肩膀长叹。“英儿初生牛犊,今后一切还要请朱爷爷多指点。”岳英抱拳乖巧的说道。昨天晚上宋君鸿和他一再的叮咛过:如果最后真的是两人同往北方的话,那么岳英在朱强面前,只可以小辈晚生的姿态出现,而不可像岳氏的少公子那样在朱强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架子。“只有像朱老这样的百战将军在身旁,英儿才可能小有作为。”宋君鸿也和岳英一样对朱强十分的谦恭。只要能更好的照顾好岳英,他并不介绍再多送几顶高帽子给朱强。朱强摆了摆手:“无须如此客气。护卫岳家后人是老夫的责任,于公于私都会全力以赴,所以也只要老夫这老骨头还有口气在,英儿便可保无碍,宋公子只管放心便是。”受岳英和宋君鸿的一再肯求,朱强也不再称呼岳英为小公子,而仅是以“英儿”这一亲昵的称呼代之了。“英儿若是感兴趣,老夫也很乐意把这打了一辈子仗的经验倾囊相授。一代新人换旧人,今后也该是你们少年人的时代了。”朱强接着又说道,他爽朗的一笑:“我须发已白,不服老也不行喽。”“朱将军千里之骥,何须言老?待将来我大宋王师北伐中原,还都开封之日,还要请朱将军再次打马引路的。”韩侂贵在旁边笑道。朱强说道:“‘北伐中原,还都开封’,真好!这如今一转眼间已是三代人的梦想了啊,希望有早日实现的一天。”他把老手握紧,把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浑浊的老眼中闪出一丝希翼:“能够再次与岳氏并肩作战,感觉真他娘的好!”看着这个无论朝野上都威德卓著的宿老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粗话来,众人一怔,随后齐笑出声来。“那么,我们便早早地回去休息吧。”朱强走上前来,脱下自己的外衣帮岳英披在身上,抻手扯紧,怜惜的说道:“晚上露重,可莫要凉着了我们的小英雄。”说罢如老顽童般的朝岳英眨了下眼睛,岳英一阵赧然,低下了头去不好意思说话。朱强遂揽住了岳英的小肩膀,陪他一起转身向屋中走去。吴大嘴也转身欲走,但史福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问道:“老吴头儿,你这趟突然进京,又突然来到这里,莫不是韩家之人,有什么贵恙?”史、韩两家是世交的厚谊,而史珍又即将入嫁韩府,所以史福对于韩家的动态不能不关心一二。而吴大嘴是个喜欢逍遥天地的四海散人,如果不是大事,断不肯回京城这繁华森严的权贵之地受拘束的。“韩家的人目前还都没什么大事儿。”吴大嘴摇摇头说道。正待史福的脸上刚现出一丝疑惑时,他把下巴向上挑起,努了努嘴,才简单地说道:“但是这位贵人临危了!”“什么!”史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惊的张圆了嘴,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你们说的是谁啊?”还没走的史珍见了史福这番慎重的举动,不由得也好奇心大作,伸长了脖子在旁边在旁边听着。但两个老人间的对话如寺中老僧在打机锋,听得她丈二金钢摸不着脑袋,于是对这个古怪的对话很不满,拉着史福和吴大嘴的袖子开始撒起了娇:“两位爷爷,你们不要打哑迷了,就说给珍儿听听嘛!”史福略感为难的朝宋君鸿望了一眼,他无法作答。宋君鸿这时如何还能不省事?立刻伸了个懒腰,拍口打着呵欠说道:“小生也困了,这便也回房休息去吧。”说罢朝几人拱了拱手,便也负手独自洒洒然的回屋去了。你自把个秘密揣在怀里像揣金藏宝一般,我却胸怀坦荡磊落行。对于黄龙党的志向与热血,宋君鸿一样为之景仰。但对于他们那些东掖西藏的各类小秘密,宋君鸿却并没有多少兴趣。直到完全从夜幕里看不到宋君鸿的身影时,史福这才缓缓的进一步向吴大嘴求证道:“是今上,还是太上?”“是瑗儿。”吴大嘴叹了口气说道。“啊——!”史福闻言竟然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谁是瑗儿啊?”史珍依然搞不明白,不知这位“瑗儿”为何便有如此之重,让眼前这两位见惯了风浪的老人也都脸上忧戚深重。“是太上皇。”史福只好像自家这位十年来都滞留在深山中不问世事的小姐解释。所谓“瑗儿”即是赵瑗,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赵昚,历史上的大宋孝宗皇帝。史珍这才明了两位老人脸上为什么惊讶。在中国这个几千年来的君主制国家中,民众对于皇帝,已经视如天空中的太阳,虽远不可及,但却又是独一无二、不可失去的重要。赵昚虽然已是太上皇,但他在大宋国民的心中,地位却比当今在位的皇帝更要崇高。但吴大嘴何以竟敢称呼尊贵无上的太上皇为“瑗儿”呢?这个称呼虽然很亲昵,但也可以说是大不敬的。吴大嘴何以竟敢如此!?在史福的进一步介绍下,史珍这才对整个事件了解了个大概。即便眼前只是两个老友私下聊天而不是朝堂之上奏对或公众场合契谈,吴大嘴能直称他之前的名字而不是像一般老百姓那样战战栗栗的尊称上一声太上皇,除了他本来就天性随意不愿受礼法约束外,最主要的还是他有另外一层身份——老国舅爷!尽管他从来不端架子,几个老友间私下里嬉笑起来也是浑没个忌讳,但这层身份无疑却是很吓人的。莫说是当今皇上,就连德望隆高的太上皇在他面前,也只是个晚辈。吴大嘴是韩家老夫人的哥哥,同时却也是宋高宗皇后的弟弟。他对大宋南迁以后的皇室,远有着比一般人更多的了解。可许对于历史学家们而言,千秋多少事,都在一笔中。必竟英雄们的一生奋武,在后人眼中,却不过是几句生冷汉字中的评价罢了。大概只有置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真正了解其中的波谲云诡、风云壮阔。宋高宗赵构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一位皇帝,他的有名,并不仅仅在于他是南宋的第一位皇帝,更是因为他对于岳飞的冤杀和对jian相秦桧的重用。但这并不说明赵构愚蠢,恰恰相反,其实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宋高宗一生有过两位皇后,一是元配邢氏,名邢秉懿。只惜其在靖康之难时,被金人掳走。宋高宗对其很是痴念,虽知其已经受辱于金人,但仍遥册邢秉懿为皇后,并授予她的亲属二十五人为官。绍兴九年,邢秉懿于五国城逝世。直到绍兴十二年要迎回韦贤妃时,才得知邢秉懿已死,此时中宫已经虚位长达十六年。高宗为她辍朝三日,追谥为“懿节皇后”。而另一位皇后,便是吴氏了。区别于邢氏的温婉,吴氏更像是一位能文能武、持家有方的女主人。事实上,赵构能当得上南宋的这第一位皇帝,吴氏姐弟也居功甚大。靖康之难时,宋徽宗的几个儿子或死或俘,只有第九子赵构能够免难逃往江南立国。这不仅仅是侥幸,更因为有不少技艺高超的人一路才保护襄助才得以实现的。赵构爵封康王,靖康元年正月,金兵包围了汴京,邀亲王宰臣议和军中,宋钦宗命其出使。后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统有士卒万人。就是在那时,赵构结识了有英武之风的吴氏。次年,汴京城破,徽钦二帝被俘北去,皇室男女老幼尽被虏走,北宋王朝灭亡。赵构在外组织勤王兵马,乍闻噩耗,方寸大乱,随后即被金军破阵,赵构只得在一众亲随和吴氏姐弟三人的护卫下一路仓皇南撤,到得南方才在群臣的拥立下登基称帝。官府为其美化,对外编造了个“泥马渡康王”的神话故事。但真正明眼人都知道那段残酷的历史哪有这般的神幻与容易?坐上龙椅躺上御榻的赵构也依常常会在午夜中惊的梦回:那一路上的南逃之路是何等的惊险可怕,幸有武艺精湛的吴氏姐弟护卫在身侧,百战百走,才有日后这黄袍加身。即便是称帝之初,赵构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在金国兵锋的一再威胁下,从建炎元年到绍兴八年的十余年间,宋高宗一直辗转在东南沿海各地,仓皇躲避。其间真正能让他信任的帖身之人,仍是吴氏。所以为了感激吴氏这份浓情厚恩,宋高宗赵构在登基后不久就册封吴氏为妃,在得知邢氏罹难之后,更又进一步吴氏将扶作了正宫。吴氏做了皇后,吴大嘴也从此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国舅、皇亲国戚。所谓否极泰来、祸福相依,人生的际遇,有时谁人又能说的清楚呢?作者絮语:天冷了,请大家加衣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