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节 知君侠骨伴情柔(六)
“没什么打紧的。”宋君鸿抚着马棕笑了笑:“这一趟远门其实是我头回离开家乡,途中偶尔思乡总是抑止不了的。让福叔看着笑话了。”随后宋君鸿又笑笑:“在下只是一时睹繁星而起思离人之慨,大概书读久了的人都会有这种枉自多情的愁肠。愁肠中郁结的久了,再发泄出来就是一股子酸气了。”听着宋君鸿这般自嘲,史珍抿嘴一笑,“还好我并不是那种在闺阁之中成天守着女工和闲书渡日子的女子,要不然现在这场出远门不知也会酸成何种模样哩。”宋君鸿呵呵直笑,接口便道:“何种模样?少了个穆桂英,多了个林meimei呗。”天波府杨家,的确是在大宋历史上曾真实存在过的将门。而那穆桂英虽不至于如后世说书人的段子中那么经过了大量的艺术夸张,但也仍算是小有些名气,史珍总是听说过的。但后者......史珍的话里透着几分酸意:“宋公子年少风流,这jiejiemeimei什么的就是多,只不知这林家meimei又是哪位?”宋君鸿一怔,忙笑道:“我与这林meimei怎么又可能会有情愫呢。”莫说那只是书中的艺术人物,就算真有其人,南宋朝与满清朝也差着五六百年呢。可史珍并不知道这些。宋君鸿看她眼神里的意思依然有点不依不饶,只好赶紧胡扯道:“我跟你说,这林家妹子是我们那的一个女子,诗书灵逸,却奈何于生俱来一副愁肠。只因与我家略有点亲谊,故才称上一声林meimei的。”“以前倒是没有发现,看来宋公子的表妹也是不少啊。又是多情多才,又是弱柳堪怜,听我师兄说你们男人不是都最喜欢这种类型的吗?想来宋公子每次碰上这位林meimei也是见之尤怜的吧?”宋君鸿一阵苦笑,好端端的我扯出这个林meimei干嘛?每个女人不管平日间是多么的温婉或开朗,可一旦吃起醋来却是同样的叫人头疼。只好一本正经的板起脸来,又解释道:“休得胡说,她早已许了人家,夫家叫宝二哥,是个杀猪的。”听说得原来是已嫁了人的女子,史珍才哼了哼小鼻子,随即开始为自己刚才一时的失态感到略微的羞涩。不过好在夜幕高垂,想来别人不会发现她脸上掠过的一抹红晕。宋君鸿无声的笑了笑,抬起眼来继续看星星,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史珍也不再说话,学着宋君鸿一样枕着头趟下。从一开始就不大插过话的史福看了身旁的两个年青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说什么。一阵微凉的夜风袭来,轻轻的拂过这三个静默无言各自一腹心事的人们。夜色,更加的静了。在举行完庆功晏的第二天一大早,宋君鸿和史家主仆一行三人就启身向孙家庄的人告辞,他们着实已经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尽管缴获的战利品正式开始分发还没有开始,但宋君鸿已经不想再拖延下去了,离学院规定报道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村长一家在行使权力时更多的体恤村中的贫苦人家。从客房出来后,宋君鸿发现村长领着老秀才早已经守在了门边,宋君鸿以为他们是特意前来送行的,拱了下手说道:“不敢有劳,我们直接上路即可。”“几位上差一路辛苦,我们前来送送也是应该的,应该的。”老村长赶紧说道。他说了这话后,又张了张跟,似仍有话要说,却不知一时间如何接下去话头。于是望了望身边的兄弟老秀才,哪知老秀才平日间之乎者也的口若悬河,此时也是讷讷的不大愿意接话。这时史家主仆也好奇的凑了上来,史福打量了两眼似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史珍却瞪着一双颇为不小的眼睛在两人身上瞅来瞅去。“我们还要赶时间回去交差,有什么话,真说!”宋君鸿实在等不过,脸一板,干脆摆起了“官府吏员”的架子来。“是、是这个!”老村长把藏在身后的手兜了过来,递到宋君鸿的面前。“出这趟公差辛苦,听说几位上差大人要走,我们这里是小地方,一点乡野特产,想孝敬给几位大人回去品尝下。”乡野特产?要真是乡野特产他们这两个岁数加起来都过一百岁的老人会小心成这样?宋君鸿迟疑的看了二老一眼,目光一下子被村长那个托着包裹时吃力哆嗦的双手情形给吸引住了,心里登时明白了几分。“这里面倒底是什么?说实话!”宋君鸿因敬其年长,一直对二老温言有礼,这时说话的声音突然大声严厉了起来。村长和老秀才吓了一跳,在宋君鸿凌厉的目光注视下,才吭吭哧哧的说明:“这是从土匪缴获的战利品中划取出来的一部分银钱,想要送来给三位上差做点路上的盘缠。”“多少?”史福挑了挑包裹的一角,立时显露出一片码的整齐的银两,个个硕大体齐,是铸造完整的官银,在阳光上反照片一片白花花的亮光来。“五、五百两。”老村长说道。五百两?宋君鸿笑了笑:“真够大方的。”“少、少吗?”村长说道。“一点都不少!”宋君鸿摇了摇头:“可我不能收你这钱。”从土匪那缴获的钱资总共也就才一千两出头,他们一出手就分了将近一半给自己当盘缠?那除了将赏出战乡勇和抚恤伤员外,村里的百多户人家每人还能分得多少?宋君鸿哭笑不得,他当然理解这是官场上迎来送往的一些潜规则,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赞同这种事情。宋君鸿无力改变这个世道,但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线,最起码,应该独善其身。他们只是冒充的官府吏员,如果拿了这钱,就是诈骗。何况就算真是官府的吏员,那么他们的行事也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有宋一朝,官员的正式收入都很高,朝庭每个月都会给官吏们发放各种薪俸,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果一边拿着朝庭给的俸禄,一边又伸手跟老百姓们要钱,那就是一不折不扣的贪官。宋君鸿对这种现象完全理解,却也同样完全厌恶!尽管此时孙家庄人已并不怀疑他们的官吏身份,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可以违背自己的原则去接这份钱。如果这是孝敬官吏的钱,他不会收取。如果是对于剿灭土匪的酬谢,他就更没脸要,实际上在这次行动中宋君鸿无尺寸之功,无功则不受禄。而至于真正有功的史家又是家资丰裕,完全不在意这点外财,自是也不会接收这笔还算优厚的“盘缠”。最后在宋君鸿的建议下,将这笔钱划作了村里的公共费用,首先用来修葺村里的学堂,和给娃娃们多添购一些文具和书本。那个学堂实在是太寒酸了!去过一趟后宋君鸿不禁头回为自己能在郑家学堂里那种地方完成自己少年时期的学业感到侥幸。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陪同前来送钱的老秀才的大力颂扬,感激的老泪纵横,如果不是宋君鸿拦着,他都想在学堂外刻块功德碑文记下这件事来。再出得村口,挥别了依依送别的村民们后,宋君鸿翻身上马,一扬鞭,便纵马狂奔起来,转眼间就让身影从村民们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但他们并没有先去书院,而是绕道先去了一下当地的官府。史福把史府的凭信亮出来以后,县令立刻就客气的把他们请入了内堂。史家严禁家人仆从在外借自家的官身做威做福,但这不代表史福不可以作些权宜的事情。尤其是还在黄龙党内兼有要职的史福更是遇事拿捏的极有分寸。进入内堂后,既不摆架子,也没提要求,只是客客气气的把这几日孙家庄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和县令交待了一下,便已经惊的县令冷汗直冒。立即转身把本来应该前两日便去给孙家庄送长寿贺章的吏员叫来怒骂了一顿,命其立刻前去送贺章和贺仪。又着县尉和县捕头四处张帖告示、布巡卒,捉拿漏网的土匪。看一切都布置妥当后,史福即坦言急需赶路,婉拒了县里官府的宴请,便又昂道挺胸的走了出来。“福叔,咱不提醒他们要注意在孙家庄里别说岔了咱们的身份?”因在和县里交涉时史珍一个姑娘家不是很方便出面,便干脆只是静默的和宋君鸿跟随在史福身侧,待出了县衙后,终于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不用提醒。”史福一笑:“不管是接下来上面对朝庭的报告,还是下面去孙家庄的送贺章,他们都巴不得能帮咱们把谎给圆通了呢。”“不攻为攻,福叔果然是老姜弥辣啊!”宋君鸿不失时机的一个小小马屁奉上。“比不得你宋公子少年英雄,长江后浪、深不可测啊。”史福转头盯着宋君鸿回了一句,尽管他这话是微笑着说的,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宋君鸿一怔。几个人说话间已经出得县衙,又开始马不停蹄的踏上了赶往岳麓书院的最后一程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