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十一)
第二天一早,李通领着孙狗子往军中书记办处跑了一趟。 大约仅过了一个时辰后,便兴高彩烈的回来了。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宋君鸿笑问:“看来事情办还还算是顺利?” “顺利!”李通笑嘻嘻的答道:“必竟现在正是战时,能多一个兵源也是好的。只是狗子的籍册一时没法验证,但有了种都虞侯和您的共同保荐,所以书记办的吏员倒也没有过多的刁难,日后补办一个便是了。” “那就好。”宋君鸿点了点头。 李三狗走过来递上一幅捧日军士卒的衣甲:“来,穿上试试,看合身不?” 孙狗子兴奋的接过穿了起来。由于以前从没穿过战甲没有经验,所以有两处的甲带子都搭错了。 “笨!”李三狗啐了一句,上前帮着他把衣甲周整好。 除了衣甲的下袍处有团不是很起眼的黑红血污外,孙狗子身上穿了这衣甲的确显得精神多了。 宋君鸿笑着解释道:“狗子,现在咱们处身围城之中,所以一时也无法领到新的衣甲给你,这身衣甲是某位战死的将士遗留下的,你先凑和着用吧。” 孙狗子点了点头:“指......挥使......”他转头望了望李通,在确认自己没有喊错后,才又接着说道:“我也不在意这些,只要能让我和你们一起杀敌就成。” “好!”宋君鸿上前拍了拍孙狗子的肩膀:“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捧日军的军士了,不可丢了捧日军的脸。” “现在我就当上兵了?”孙狗子美道:“就这么简单?” “当这么简单?”李三狗闻言上前就揍了孙狗子后脑勺一下:“你这是赶巧了遇上战时,才能补进来。你以为我们捧日军是这么好进的?我们是禁卫啊,我们可是上四军啊!” 看着孙狗子懵懂的望着自己,李三狗有点发晕:“你知道什么是禁军不?” 孙狗子摇头。 “那你知道什么是上四军不?” 孙狗子还是摇头。他此前一直是一个偏远小村寨里的半大小伙子,哪里懂得这么多。过了好多看他才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么说起来,你们的衣甲是要比别的当兵要的光鲜一点唉。” 李三狗差点吐血。拉过孙狗子便是一顿捧日军历史文化恶补:我们是皇家禁军,我们是禁军中的优等军团。既要拱卫京师,还要当皇帝的亲卫军、仪仗队,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上四军却就是进不去。李三狗扒拉着手指头给你数:要家世清白上查五代,要官府的记录之中没有任何污点,要经过张弓、举石锁等力量测试,甚至有些军种连对身高体型都有要求的。要不是现在打仗需要用人,凭他孙狗子这身份和小身板,就是递银子都进不来的。 孙狗子不敢说话,只好老实听着李三狗训导,不停的点头。 好半天,连宋君鸿都忍不住在旁边插嘴笑着命令道:“李三狗,先去问问能不能给他找匹马来再上课吧!”可怜的孙狗子才从李三狗的口水中解脱出来。 李三狗出去逛了几个营,终于找到了一匹战马给牵了回来。把马缰绳甩手丢给了孙狗子。 孙狗子接过了缰绳,却是胳膊伸直身子离的老远,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狗子,咋啦?”宋君鸿疑惑地问。 “我......我......”孙狗子低下头,脸皮红的和大姑娘的赤肚兜似的,小声的说道:“我不会骑马,不敢......” “学!”宋君鸿斩钉截铁的说道。在这方面他也没办法帮助孙狗子:“咱们捧日军是骑军,你必须要学会骑马。” 大宋现在只能坐有江南北壁江山,而好的产马地都是在辽东幽燕一带,可惜这些地方近两百年来一直都是在契丹和女真人的控制之下,所以宋军之中的战马数量一直无法大量提高上去。大宋军队中虽然也有些战马,但却大多都是只能给军官骑用。而整营整军的骑军建制却并不多,捧日军侥幸是这寥寥无几的骑军队伍中的一支。甚至可以说,他们当初能从金兵的各类围堵追杀中一路跑回来,也多亏是沾了他们是骑军的光。 何况,这也涉及到一个部队集体做战方法统一的问题,总不能等他们冲锋的时侯,让孙狗子跟在马屁股后面跑吧? 宋君鸿当即给李三狗又下了一道命令:“三天之内,教会孙狗子骑马及一些骑军常用军令口号。” 李三狗只好大呼了一声倒霉,过来指着孙狗子的脑门又嘀咕了一遍:“笨!”然后拉着他出去训练了。 就这么着又过了五天,和左厢第二军第一营联合作战指挥的命令终于传达了下来。 宋君鸿便领着包括孙狗子在内的仅十名部下前往了城东与第一营汇合。 城东的这个防区,本是由两支厢军部队、一支驻防附近给调过来的本地禁军的一个厢和捧日军的两个营共同协防的。但战役打到现在这个阶断,已经进入了双下都僵持难下的胶着状态,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的,各军的兵员战力消耗都很快。两支厢军部队减员四分之一,士气有些低迷了。本地的禁军也死伤三成,而最具备战斗力的捧日军中的两个营每次都是城头白刃战的主力,死伤比也最惨烈,其中一个营已经完蛋了。另一个营,也死伤近半。 城防空虚,兵员不足请求支援的告急一天能向种慎发上好几次,无奈何种慎只好把现在还能调动的少的可怜的兵力中找出一个厢的厢军和一些百姓组成的乡勇、义勇派上前去。 此时,所有还能抡的动刀枪的人都需要上战场,没有人可以例外。所以,原本已经打的只余下十一个人,正在休养的第三营也被重新指派去参加城东的守城了。 来宣布命令的人曾是种依尚的老友,他不无遗憾的告诉宋君鸿:种太尉不是没有想过要把第三营最后尚存的这一丁点儿人都留下好做将来第三营重建时的种子。但现在金兵的攻城越来越疯狂了,而一旦平江府城破,可能大家都得完蛋。有道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啊!所以只好让宋君鸿他们裹好伤口,上去再打一仗。 七天!只要他们能在城上守得住七天就可以了!到时太尉就会尽量想办法让别的人再去轮守,把他们换下来。 宋君鸿并没有说什么,带领着手下这十名弟兄拎起刀枪弓矢就往东城去了。 现在种慎连自己的侍卫亲兵都大半派上城头了,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人人都看出来了种慎的意思:除非从他种慎和这一城军民的尸首上跨过去,否则金兵就别打算越过这座平江府,种慎是打算死守这座城。 不投降,不弃城! 当不敌金兵的入侵锋锐时,宋军也曾抛弃了一些城池。其中有些是守城的将领胆小惧死,但也有小部分是在考虑全局的情况下主动放弃,以达成收缩防御的目的的。 但这座平江府城种慎不放弃。这座城如果一旦放弃,那么入侵的这支金兵的右路军就可以斜插直入,一个月内便能威胁南宋的都城临安。所以,这只能是一个种慎要么守住,要么战死的地方。
好在这平江府城城高池深,城中粮草积蓄也多。再加上种慎也是当世名将,在他的指挥下硬是将金兵挡在城下足足两个月而不能再前进一步。从南侵以来一直势如破竹的金国右路军终于不得不止步于平江府城下。 宋君鸿并不知道的是:金主完颜璟在听说了右路军的现状后,派出来的信使驸马都尉仆散揆已经在半个月前到达了城外的金兵大营。仆散揆捧着完颜璟的制诰,当着满营将领和女真族贵人头领的面大声的斥责右路军主将完颜木里安统军无能、怠误战机,令其必须在月内破城,否则便会被削职押回中路军的皇帝驾前受审。这给了完颜木里安巨大的压力,也是最近这几天金兵攻城日益激烈的原因。 所以当宋君鸿一行登上城东的城墙时,城上的守军已经刚刚经历过了一场金兵的攻城尝试。他们总是这样,一次次被打败,但又一次次再次扑过来。城下已经堆了大量的金兵和其属族兵的尸体,可谁都知道,下一次攻击的到来,必然不会让他们等的太久。 宋君鸿拦住了一位正在抬运伤者下城墙的厢军军士问道:“请问捧日军第一营在哪里?” 那名厢兵朝身后七丈远的一处女墙处一指:“喏,女墙那一边上的那些人就是。” 宋君鸿领人过去时,却见一些身着捧日军军甲的人正在彼此互相帮着清理伤口,缠绕伤带。偶尔几个伤势较轻的正疲惫的柱着枪杆坐倚在城墙上休息。 宋君鸿打眼四下看了下,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看年纪约四十来岁的披山字甲的武将,正沉默无声的擦拭着战刀上的血绩,想来便是这第一营的营指挥使王成了。 他走过去到得那人跟前,并腿一横臂行个军礼道:“左厢第一军第三营营幅指挥使宋君鸿,前来向第一营王成指挥使报道,并听从指挥。” “你便是宋君鸿?”王成抬起眼来打量了一下他,又把目光描了一眼宋君鸿身后的那十个人:“这便是其余的那十名勇士吧?” “是的。”宋君鸿答道:“不过是些还活着的人,谈不上勇士不勇士的。” 王成笑了起来:“宋指挥使太过于自谦了。第一营转战敌后,血战回城的十一勇士故事已经传遍了城中。你们也算替咱们捧日军争了脸了,从你们的故事传开后,那些厢军和义勇们看我们的神色就更是两样了。” 宋君鸿笑了笑:“王指挥使达誉了。” 王成却并没有接着宋君鸿的话头继续客套,反而笑了起来:“或许我们第三营很快也会变成这样的勇士样板了吧?只是——不知我们第三营届时还能不能存活下十一个人来。” 宋君鸿无言的抬眼扫了一下四身的第一营军士,他们来前听到的消息是第三营还有一百四十多个能继续做战的军士,现在看来,怕是可能连百人都很勉强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争战几人回?只有这时,举人出身的宋君鸿才算真正的理解了这句诗中的含义,而这座城中,不知还有多少和他们第一营、第三营类似的军旅,他们的奉战与牺牲,对于当下这场战局的胜负最终有多大的作用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