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十三)
种慎是个说话要么不说,要说就说一不二的人。其开会素以干脆利落著称,可这次的军事会议足足开了有两个时辰。直到巳时二刻,帅帐的门帘才再次被挑开,一大堆的将领如开闸的洪水一样倾了出来。 在宋君鸿等人的目光搜寻下,很快种依尚也跟在人群中出了帐子,他因为品阶较低,所以不敢抢行,只能走在那群将军们的最后面。 李三狗心里憋不住事儿,在种依尚走到他跟前时朝他飞了个神色。种依尚停下了脚步,李三狗便壮着胆子小声的问道:“种头儿,倒底出了什么事儿?” 种依尚有心想说,但瞅着帅帐就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话都到嘴边上了还是改口压低了声音道:“这里不方便,还是等你们下勤后再说吧。” 说罢冲宋君鸿和一众老兄弟们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宋君鸿发现他走时居然似还在微声的哼了几下小调。 种依尚的这种行为把第三营的军士们心里吊的像有只猴子在挠一样。 到了午时,一交换出了轮戍的勤责,宋君鸿就领着第三营的兄弟们快步赶到了种依尚养伤的营帐。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根本不在这里! 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去问旁边军医班里的军医们。 几个军医都在摇头。老军医则直接一瞪眼:“养伤养伤,你们受了伤时都想来找我替你们疗伤,可每次伤治到一半你们就都跑得没个踪影了。”因为来的勤快,老军医也认得宋君鸿了,他一指宋君鸿:“宋指挥使,你们要是找着了他,给我把他抓回来,他还有一幅药还没换哩!” 几个人只好点头赔着笑又从军医的帐子里退了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李通问道。 “找!”宋君鸿唆着嘴说道:“城外都是金兵,他不可能一个人跑出去,肯定还在这城里。各营各帐的找。”众人答应了一声便拟分散找寻,宋君鸿想了想又一把拉住:“等等,还是先从兵器库和军马厩开始找起吧。” 别说,最后众人还真是在军马厩里找到了种依尚,他正精赤着膀子使着一柄马刷在给自己的战马洗澡。 众人赶紧围了过去。 “呀,找来吧?”种依尚抬头瞅见大伙儿,便笑了起来。 “我的好哥哥,你怎么从养伤的营帐里跑出来了。军医们正心急火燎的说要逮你回去呢。”李三狗跺着脚嚷道。 “病伤的营帐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去的。”种依尚拿马刷子一指旁边地上的一个大包袱:“看,我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出来了。那里一股子药罐子味,以后我宁可战死也不愿意再躺回那里去了。” 必竟是跟了他许久的老兵,众人都知道他的倔强脾气,知道再也是劝不动他的。 宋君鸿只好叹了一口气,上前仔细检查了下他身上的各处伤口,的确是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了。他回头对李通说道:“李都知,等回头劳烦你到军医营处跑一趟,好好去赔个不是,然后把种头儿的最后一幅药给取回来吧。” 李通应了一声。种依尚一听“药”字就禁不住的皱眉头,宋群鸿笑着对种依尚说:“我的好哥哥,治伤总要治完,你就算不回伤营,也要把这幅药给换了大家才能依你。” 种依尚只好答应,也笑着捶了宋君鸿一下:“婆婆mama的,知道啦。”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心急的李三狗便扯开了大嗓门问道:“太尉开会时都讲了些啥?你也和我们说说呗。” “讲了些啥?大——事——呗!”种依尚慢条斯理的边刷马边卖起了关子。宋君鸿知道他越这么说,越是了不得的事。使了个眼色,李通立刻夺下种依尚手里的马刷帮他继续洗马,而孙狗子也机灵的去搬过来一个行军马扎让种依尚坐下,跑他背后帮他捶背。 只有粗线条的李三狗依然在惊讶:“大事?莫不是金人要来场大规模的攻城?” “不像。”宋君鸿摇了摇头:“我看那些开会的将军们出帐时有不少人脸上都挂上了稍许笑意,所以应该不会是什么太坏的事情。” “唉,还是子烨观察入微。”种慎敲了李三狗一下:“你跟着子烨也多学着点儿,别成天只知道打仗。” 李三狗嘟囔道:“咱宋指挥使一肚子的学问墨水,咱们军中又有几个比的了的,干嘛非指着我说话。” “因为你最笨!”种慎笑着又敲了李三狗一下:“还敢还嘴!” 宋君鸿瞅他心情不错,便央道:“好哥哥,你倒是和大家说说嘛。” 架不住大家一起央求,种依尚便使劲一拍大腿:“好,说就说。反正这个事儿也不算多机密的军事行动,城中大概应该不久就会都传开了吧。” 众人一听,立刻就都不说话了,屏息瞪眼地等着他传达会议内容。 种依尚对于这个现场效果十分满意,自得的笑了笑,举起右手来伸出两根手指:“其实会议上就俩字儿......”讲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看着众人着急的目光,才又高声说道:“援军!”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啦!”、“到哪儿啦?”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开心的互相拍打着肩膀。 对于前线一个已经处于敌人半包围攻打了将近三个月的城池来说,没有什么比接到增援的消息更高兴的了。 “现在还不知道,但不会太久。”种依尚说道。 原来,平江府城长达七、八十天的守城死战,让整个侵宋金军的右路陷于停顿。同时,在宋军越来越激烈的抵抗下,中路军和左路军的入侵步伐也越来越慢。这些终于为大宋后方尚未陷落的城池们争取得了宝贵的时间机会。各地加紧修筑城防,同时各种粮草、军需和军队也源源不断的向集结地汇聚。 就在不久间,枢密院和抗敌指挥行营终于完成了各类必须的准备工作,开始往三路同时大幅增军遣将。其中往他们右路支援的就包话四支禁军和一支厢军计五万人马。 就连皇帝也下了狠心,将一直负责拱卫京城的上四军中的“捧日”、“拱圣”两军也派遣了出去分别支援右、左两路。 其中“捧日军”便负责支援平江府,全军共计左右两厢六个小军计万人。种慎前期来前线时带来了两千人,现在其余的八千人也自接令之日起,全部拔营起拨,来和种慎汇合。 “太好啦!”听到连自己的捧日军同袍也被全派了过来,第三营的人高兴的人人都脸上乐开了花。 “大约什么时侯会到,有信儿吗?”宋君鸿沉吟了一下问。 “军报上没有明说,但各路增援大军在月初时已经开始开拨了。”种慎说道。
那就是不远了。捧日军是骑军编制,本就是行军速度较快,再加上这支禁军是由种慎亲自训练而成,在听到平江府的消息后,肯定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别的援军还不好说,但捧日军的大部队肯定会紧随信使的屁股后面没几天就赶到的。 “看来,过不了几天就要有场大战了吧。”宋君鸿吟吟地笑了起来。 增援的捧日军一到,除非围城的金军肯提前撤围退兵,否则必有一战。而金军一路势如破竹,只是受挫于平江府城下,如何肯轻意言弃?现加上就算捧日军大部到来,再加上城中的守军,总数上其实比起金兵还来还是处于劣势,怕是不会吓退金兵。 “不退更好!”李三狗一拍巴掌:“娘的,被金兵们围在城里攻打了近三个月,也该咱们狠狠地和他们打一仗了。”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再回伤营去了吧?”种依尚笑了起来,有如此大仗,他可不想错过。 “可你若是不回去,晚上睡哪儿?”李通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干脆回头我先搬去你们的帐子里去睡吧。”种依尚浑不在意的提到。 种依尚已经提了军中的副都虞侯,按理说不应该再和第三营同宿一帐,但他一回来就在救治疗养,所以他的营帐还一直都没分配。而以他和第三营众人的交情,说是过去同宿,自也是没有人会反对。 “只是......”李通迟疑着说道:“可莫叫太尉知晓,要不铁定会斥责你的。” 可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的凑巧。这边才说着莫要叫太尉知晓,那边已经从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什么事情不想要让我知道啊?” 众人唬的连忙转身一看,只见一名老将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可不正是种慎吗?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太、太尉?”几个人全懵了,直到种慎走到了众人的跟前,宋群鸿才反应过来大声的喊道:“行礼!” 几个人包括种依尚在内立刻起身列成一排,挺胸收腹,并腿正身,目光平视,“啪”的整齐行了个军礼。 种慎却只是挨着个儿的盯向他们:“说,种依尚有什么事儿想瞒着我哪。” 种慎的目光如雷辗一般的扫过众人的脸庞。宋君鸿还好,其他人长期生活训练在其积威之下心里早生畏惧,种慎目光一到,他们立刻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 种慎便把目光望向了宋君鸿:“要不你这个新任营指挥使来说?” 宋君鸿先把目光望向了种依尚,种依尚脸色有点发白,终于摇了摇头说:“算了,实话实说吧。” 他从小到大也算是个顽劣的孩子,却从不敢在种慎面前撒谎。 宋君鸿便说道:“答太尉大人的话,种都虞侯听说这阵子金兵攻城越发激烈,不少兄弟都捐躯了,故义愤填膺,想要求战。” “求战?”种慎这种老兵头儿一想就明白:“是不是没经军医同意就从伤营里面逃出来了?”他拿马鞭把儿杵了宋君鸿和种依尚一人一下:“逃出来就逃出来吧,还美其名曰说什么‘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