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相恋 太平花(二)
3. 清角少见倌送会闷闷不乐,好动的他竟也会对着夜空发呆。 “倌送,看月亮呢?”清角说道,同被无暇的月亮吸引。 “我在看星星。”倌送答得深沉。 “唔…倌送,你有心事?”本想婉转地问却还是直接,她只怕倌送的榆木脑袋会不出她的意。 “夜空繁星无数,只有明月一轮,所以才有众星捧月之说。可若是夜空明月满挂,而只有星星一颗,是不是星星就珍贵了呢?”倌送的脑中皆是稀奇古怪的想法,清角一时不知从何应答。 “我想就算那样,亦不会。渺小的星,又如何能同皓月相比呢。”倌送自顾说道,他似乎知道,清角并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但是倌送,星星为什么非要同月亮相比呢?星月共同点缀,所以夜空才美,它们像是伙伴一样,在黑暗之中相依相伴。”清角讲不出深奥的道理,亦说不出堂皇的话,但一言一语,却是她心中最真实亦是最真切的想法。 “那么清角是喜欢月亮还是星星呢?”夜空无垠,倌送收眸,他看着清角的目光中,有隐隐的期待。 清角眉皱对向面前星辰般的少年,却还是没有说谎,“我…我…我喜欢月亮。” 气氛有一瞬间的冰冻,空气之中流转微妙的悸动。倌送曾无数次在她面前赞美繁星的光辉,少年的追求她不是不知,可是喜欢便是喜欢,她又何必以违心的言语来附和倌送? “哈!清角便像这夜空之中的月亮一样,美丽动人,但是,你可不要骄傲啊!”倌送的鬼脸做得夸张,一改方才落寞的神态。 清角安静望月,努嘴不去理睬,她就知道,倌送骨子之中饱满的热烈根本不会抑制太久。认识他已有五年时光,少年日益翩翩,然活泼好动不改,所幸隐居的小山人烟稀少,倌送翻不出大浪来。 只是翻不出大浪,小麻烦却不断。 不知倌送用何办法,竟骑上了那匹健硕的白马。他学人模样,甩起缰绳,马儿奔走,却未有十丈,便从白马之上跌落,伤了腿方老实了几日。 男子来时清角正在为倌送敷药,呲牙咧嘴的倌送见到男子却突然板起面容。 “小兄弟,那匹马儿性子烈,在下来时未曾告诫,实属疏忽。”男子歉言说道。 倌送撇开面容并不想领情,却听清角言道,“先生才不用给他道歉呢,是他闲来没事招惹马儿才受了伤。” “若不是我翻身上马还未坐牢马儿便奔腾起来,凭我的骑术肯定不会摔下的!”倌送辩驳,清角却不屑。 “凭你的骑术?没想到少爷你对骑术还有所涉猎呢。”清角讥言道,对于倌送,她再了解不过。 “哼,这种东西看一遍就学会了!”倌送摆摆手,说起大话并不脸红。 “看一遍就会?你跟婆婆学了五年医,却连点皮毛皆未掌握,若否这伤药又何需我来配?”清角痛快的揭穿。 “我…我,我不方便吗!” “算了吧!”清角转眸,又言,“先生还是回去照顾你妻子吧,倌送这点伤再涂几天药便好了。” 男子拱手,“那便麻烦清角了。”言罢离开,倌送立时数落起来,“清角啊清角,我若借此机会向他学骑马,他碍于愧疚肯定会应允,可你倒好,哎,哎!”倌送连连叹气,只是清角手上稍一用力,倌送便又立时回归初时呲牙咧嘴的模样。 “那位先生的妻子病入膏盲时日已不多,你若再不安分,我可不理你了!”清角这一句认真无比。 倌送匆忙老实地点头,可是他安静了,该来的死亡还是如期而至。 4. 又一曲箫声悠扬,安神曲却已成镇魂歌。 若不是经历了一场眼见为实的生离死别,便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地久天长。 那个英俊的男子突然沧桑,他的眸中盛满海枯石烂的悲伤,以至于清角竟止不住眼泪,并不知为何,权且当做是为这被无情命运拆散的一家。 那天的天空依旧晴朗,唯一的桃树上,桃花依旧招摇灿烂,无邪的婴儿依旧有哭有笑,只是他的颈上,多了一根鲜艳的红绳,悬着一颗如泪般的宝石晶莹闪闪。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纪念,承载了女子想给却未能给的所有关怀与爱。 清角一脸落寞,安慰的话儿在心中酝酿却不知如何吐露。便连看惯生死的婆婆亦叹息,在男子临离开之时,婆婆只说了一句话,深沉而又无奈,“好好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孩子。” 男子没有点头,亦没有否认,缓步走向马儿的背影,有着肃杀的蹒跚。清角望着那道背影好久好久,直到马蹄扬起的风尘归于平静,她依旧没有回神。心中奇怪的感觉无可定义,就像随风摇摆的秋千,划出的弧度再美,少了座上的人儿,依旧是一场空欢。 过了好久好久,清角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不甘。 因为舍不得,所以不甘。 隐居的小山,似因男子的离开而换了风貌,没有染血的鬃毛,没有感伤的竹箫,没有婴儿的哭声徒增寂寥,一切足以引起负面情绪的因果通通抽离而去,可是这里依旧回不到从前。就像婆婆的银发又垂了几根,就像清角时常会陷入迷茫的冥想,而只有倌送还是会没心没肺的快乐,也只有倌送,能将寡言的清角再拉回从前。 小辫儿一痛,清角知道是倌送又来捣乱了。 “想什么呢清角?婆婆说了青明草上只能加少许水,可你竟倒了半瓢。”倌送嬉皮笑脸,眉却有微动,他认识的清角,在配药时从来不会走神。 “想不到你也能记住婆婆说的话,真是难得难得!”清角半夸半讽,心中却暗暗怪责自我疏忽。 “清角啊,最近你为何总是魂不守舍的。唔,不,不,魂不守舍好像有些言重了。那应该怎么说呢?你容我想想,呃…六神无主?不行不行,心不在焉?嗯,对对,就是心不在焉!”倌送的脸上有了笑容,似在对自我的措词津津自得。 “哪有啊!”清角狡辩,可是便连她自己,亦知这是狡辩。 “算啦算啦,看你,脸儿都红了。”倌送言道,清角匆忙去抚。然燥热未传,却又听倌送一声笑,“哈哈,骗你呢!” “讨厌,倌送!”可是这一次,脸儿却真的红了,在倌送面前,她的情绪从来掩饰不来。 倌送收敛笑容言语之中有了几丝认真,“清角啊,你是不是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倌送不用明说,清角亦知其言所指,在这样安静祥和的生活中,实在难有其他波折横亘,她所念念不能忘却,千真万确是为那一件。而她,又该怎样以否决或者沉默来敷衍? “可能吧。”模棱两可地答,手中的药却已停下。 “说来确是令人难过,那位姊姊如此美丽,却遭天妒,命运弄人啊。”倌送边言,边连连摇头,在他渺小的际遇之中,除却家破人亡的惨痛,那是他第二次面对死亡,香消玉殒,难免不叹。 “你便是看姊姊有倾城覆国之貌,方言难过?”清角似有质问,医者仁心,这世间无论美丑贵贱,皆应一视同仁。 倌送匆忙否认,在清角的印象之中,顽皮不休的倌送何曾这般强调过,“才不是,才不是呢!在我心中,清角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 这一句,倌送认真无比,那双不可方物的眸中悲伤被一抹前所未有的希冀之光占据,他想牵着清角的手,并不是第一次,可是顽皮如他,在这件事上,却会害羞。 “我怎么能和那位姊姊比呢。”清角再知不过,姊姊是天上的仙,盲目的攀比只能是亵渎而已,她又何须强求,又何须在意一个奉承的答案来自我安慰? 但是清角不知道的是,倌送的这句话却是真心不带一分一毫的虚假,因为在倌送的心中,清角确实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最美丽的女子。因为他对清角,已然萌生了,不可知所以的感觉。 十一少年郎又能懂什么?可是八年之后,英俊的男子,必然是懂得了。十九岁的倌送,确认了多年,亦终于明白,他对于清角所萌生的感觉,便是爱情。 无邪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