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奴 (李乐水)
“回老爷,天黑时野番来犯时,小人曾点过他们所举火把,有四十七枝之多。战后清扫战场,也查获了六十多野番首级。小人据此估算,此番进犯的野番应在三百上下。” 眼前的这位笔直挺立年轻人回答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一字一句的。但有条不紊,似乎说出的每个字都是进过了深思熟虑的。李乐水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又继续问道:“那你认为这帮野番今后是否还会进犯我大营。” 年轻人有点犹豫,李乐水鼓励他道:“无论对错,但讲无妨” “当日这些野番用了一日才聚集起来,这次在咱们营地吃了这么大的亏,小的大胆揣测他们一年半载不敢再来生事。” 李乐水点了点头,赞许的对他道:“此番在基隆留守,你们一司二队立了一功,我已记下。你刚刚回来也劳累,回营歇息去吧。” 年轻人唰地一个立正,行了个军礼后才转身离开。 “难得这个叫陆习风的小伙儿,做事干练,是个值得观察的人才。”土兵营虽然留用了十名教官,但这不过是权宜之策。未来的新军骨架始终要从新兵中挑选人才。 话说坏了,这一次野番的意外来犯确实有点惊险。若不是后续的援军刚好赶到。仅仅靠三十多人的一队留守新军能否抵抗的住三百多野番的夜袭确实是一个问题。 如今在鸡笼,李乐水干脆部署了一司新军用于守护矿区。虽然他和陆习风想的一样,那些野番新遭重创,近期不太可能对矿区营地造成太大威胁,但总是有备无患的好。 在这个弱rou强食的丛林时代,只有武力才能维系秩序。当初明军一夜之间屠灭了萧龙社虽然略显血腥,但正得益于此,方换来了今时汉寨在大员的安全与地位。如今,不仅仅是新封的新港长官司对李乐水俯首系颈,就是连周边的麻豆、目加溜湾等大小番社也多番前来示好。特别是麻豆和目加溜湾两个大社也想像新港社那样被明朝朝廷册封。李乐水和陈第等商议,都以为可借今年纳贡的时机为几个番社请封,大员也好借机重置大员境内各番社的版图。当前大员日益兴盛,闽粤两地前来谋生的汉民每月不下两千,这些人需要更多土地进行安置。李乐水准备将散落在大员的南北的大小各番社进行归并,以腾挪出更多可以耕种开垦的土地。 更多的人民,更大的领地,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设立的新军不过才五百人,现在还要分一百人留守台北。在大员的兵力就更捉襟见肘,尽管还有五百明军水师,但李乐水清楚不可能完全依靠明军。吕宋的惨案犹如昨日,朝廷早就把他们这些海外之民当成可有可无的弃子。 李乐水准备在秋后农闲时分,再招募一千新军。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再配上这个时代少有的精良火器,应付大员目前的内外威胁应该足够了。军费方面,他也有思量。李旦抢劫来的赃物已经由李华宇押去日本销售,如无意外的话他大概可以分得三四万两银子。等这笔钱到了手,日子会宽裕些。待基隆的金矿开采后,又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即使这矿山是要合李旦分享,但用来养几千兵的收入还是应该有的。 说到李旦,李乐水不禁苦笑。这位如今一下子从大哥升级成自己的岳父了。前几日,李乐水分别派人给自己的两个未婚妻下聘,选定了吉日,准本在年底成婚。这个时代的礼法严苛,未订婚前他时常还能和黄大小姐见上几面,订了婚后这样的见面反倒是难了。 当然,自己这两个未来的妻子无论是容貌还是品行丝毫没有让李乐水挑剔的地方。李乐水闭上双目,那俩名女子的倩影立刻浮现在脑海。一会羞赧娇红的春梅,一会是似嗔似笑的黄舜华。两人额身影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李乐水的眼前转,唤起他心底压抑的对异性的渴望。李乐水顿时感到浑身燥热。他收敛了下心神,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炎炎的烈日刺透窗外参天大树密集的枝叶射了下来。藏在树上的知了没羞没臊的鸣叫。 接下来的日子里,招募基隆开矿的矿工的事情进展的并不如预料的顺利。虽然新人依旧不断从大陆涌向大员,但在这些移民中愿意前往基隆的人并不多。与安定的大员不同,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基隆还是个未开化的地方。由于消息封锁的严密,金矿的消息还没有泄露,在乡间流传的关于基隆最多的消息还是那些可怕的食人的野番。 “真他娘的怪了,一两银子的月钱居然也勾不来人”李旦不只一次的在李乐水面前抱怨。对这儿,李乐水并不奇怪。传统的国人习惯于从土地里刨食,去年的好年成更坚定了大家的这一信念。更何况如今的大员对那些尚没有分配土地的新移民来说有太多的谋生选择。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割稻谷的短工工钱已经涨到一日一钱。船场,铁匠铺始终缺人,随时都可以在这些地方找到一碗饭。最不济,大员的木碳价格已经是对面的数倍,找一把斧头上山砍柴烧炭也能养活自己。这都好过去凶险的基隆做矿工。 李乐水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期盼荷兰人。去年年底,他和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韦麻郎约定,荷兰将送一船黑奴过来或能缓解目前的困局。奴隶贸易,李乐水并不为之骄傲,但这确实是不得不为之的现实之举。 因此,当驻扎在一鲲身的明军通报荷兰船的到达时。李乐水立刻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赶往一鲲身岛。 登上岛,荷兰人正在卸“货”。带着脚链项圈的黑奴被从船的底舱一个个的赶了出来。除了一些身体强壮得奴隶外,经过长途航行,大多少黑奴都显得筋疲力尽,奄奄一息。很多人刚下了船就瘫倒在沙滩上,但马上就会有凶残的荷兰船员上前强迫他们爬起来,奴隶们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额艰难前行,在海岸上聚集。在他们四周,几十个持着火器的荷兰士兵围成一条警戒线,看守着这些人。 黑奴的数量已经超出了李乐水的预估,远远超过了当初他和韦麻郎约定的数目。远远望去,一鲲身岛滩头黑压压的一片。这让李乐水不由的又看了看停泊在岸边荷兰人的那艘双桅帆船。这是一艘双桅的欧洲帆船,看上去并宽敞。真难以想象像这样的一艘船如何在底舱下装下这么多的黑奴。 此番前来的荷兰船长并非是李乐水认识的韦麻郎而是个陌生的大胡子。自从李乐水上了岛,他就跟随在李乐水身后。用西班牙语不停的向李乐水吹嘘他的这船“乌木”,男的如何如何强健,女的又如何如何擅长生育。 李乐水脑袋里饶了个弯,才明白他口中的乌木就是眼前这些活生生的黑奴。李乐水没有理会这个荷兰船长,他走上前去在黑奴中穿梭。那些黑奴被勒令坐在沙滩上,他们又累又怕,佝偻这身子一个挨着一个的蹲着。李乐水粗略的巡视了一下自己待收的这批“商品”。纳入他眼眶的情形显然和荷兰人吹嘘的并不一致。 “这样的也算是强壮的男人?”李乐水用手指着一个黑奴,这个黑奴已经上了年纪,皮包骨头的瘦弱,干煸的像一个木乃伊。他浑身缩成一团,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额生命之火吹熄。 跟在身后的荷兰船长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这个黑奴。尴尬的笑了笑:“这个自然不算”。他挥了挥手,在他身旁的一个士兵跟过来,举起了手里的火枪,对准了这个黑奴。 李乐水立刻明白了眼前将要发生的事情,又惊又怒。他已经来不及出言阻住。一把抓住荷兰士兵的枪管,往上一抬。 “啪”,被抬高的火枪响了,白烟中,铅子带着呼啸声飞向半空中。 “这是做什么”李乐水顾不得被震得发麻的右手,厉声问那个大胡子船长。 荷兰人不解的望着李乐水,满不在乎的回答:“像这样的货色,既然李先生不愿意为其付钱,自然是要仁慈的加以处理。难得还要我们在回程时为它保留珍贵的舱位。”
李乐水无言以对,脚下老黑奴被枪声惊吓更加缩成一团,脸上凸出来的浑浊的眼睛茫然的望着天空,像是一头将死的老牛。李乐水心里一软,对大胡子道:“这个人我要了”。接着他手挥向半空,指着这群黑奴说:“这里的所有的人我都要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对黑奴的清点和付款。不论老幼,荷兰船此番运来了二百一十三个男黑奴,和九十二个女黑奴。李乐水按照当初和韦麻郎约定的价格用生丝和丝绸偿付这笔款项。 大胡子船长显然对此番交易非常满意,他不无得意的讪笑着对李乐水说:“由于准备时间上的仓促,这些乌木都是从殖民点搜集过来。如果需要,今后我们可以从非洲直接采购更新鲜更健壮的乌木。期望我们今后继续愉快的合作下去。” 对他的话,李乐水未置一词。他心不在焉的摆弄着一枚铁钥匙。这枚钥匙是交易完后荷兰人给的,可以用来开启所有奴隶身上的手脚铁镣。 钥匙在李乐水右手手指间飞快转动,他的思绪也跟随着钥匙在转动。一会儿,他拿定主意,把钥匙交给了身旁的一个仆役。 “去,去吧这些黑人的手脚镣都卸下来。” 仆役接过钥匙过去挨个为黑奴们卸掉了手脚镣。这一举动显然是出乎荷兰人的意料之外。但这算不上什么疯狂,一鲲身是个沙丘岛,四面环海,周围又有明朝水师和土营的士兵把守,这些黑奴即便想逃走也无处可逃。更何况,眼前的这些黑奴一口气只剩下了五六分,那样力气去逃。 反而那个大胡子船长颇为善意的提醒李乐水:“这些乌木在这里也无处可逃,卸下脚镣没什么可担心,但他们中的一个需要提防”,李乐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荷兰人指的是一个非常强健的黑奴,正面朝大海坐着,看不清面容。只看到裸露的后背上像是纹身一样的交错纵横的鞭痕。 船长接着道:“这个乌木很难驯服,在船上放风时就不安分。若不是看他很强壮丢了可惜,我早就将他扔到海里了。” “据说他自称自己是个王子。”荷兰人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李乐水并没有跟着笑,王子并不奇怪,或许他是某个非洲部落酋长的孩子呢。但这提醒了李乐水一件事情,他问道荷兰人:“这些人都用什么语言,你们能听懂他们的话吗。” 大胡子船长止住笑,答道:“这些乌木中很多人是会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的。那个就会西班牙语,若不是因为此也早就被扔到海里了”荷兰人举例会西班牙语的黑奴正是被李乐水从枪口下救下来的那个老黑奴。 李乐水,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钱货两清后,李乐水干脆把这些黑奴留在了一鲲身。若是把这些人移大员,难免会引起人围观。他吩咐手下,为这些黑奴提供足够的实物和淡水,让他们休养几日恢复下元气。 正交代的时候,问讯赶来的李旦也登了岛。他先在黑奴中转悠了一圈,才回来找李乐水,问了情形。 “我这几日正为招募矿工的事范畴,没想贤婿原来早有妙招啊。”李旦如今已经改了称谓,“这样颇好,颇好。虽然价格贵了些,但有个七八年也就能赚回身价了。” 接着他又凑到了李乐水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更何况,金矿的事用外人我尚不放心,用这些黑奴最为妥当”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