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窗》
转眼又到周末,沈哲去附近食堂吃完早饭,回到宿舍开始思考剧本的事情。 其实严格来说,剧本并不能说是一种文学形式,它是为影视拍摄服务的,而文学中的小说却能独立存在。 但无论小说和剧本,塑造人物都是头等大事。小说塑造人物以叙述、描写为主,甚至可以使用一切手段,剧本却只能靠台词和动作,完全不相同的两码事。 小说三要素人物、情节、环境,到剧本里就变成了场面、情节、对话。 拓展武侠文化的影响力,影视剧又是必不可少的。 未雨绸缪,沈哲自学过一些编剧理论,加上脑中很多现成的影视剧提供对照,差不多可以胜任编剧工作。 因为知道梁师的武侠作品,除了他自己改编,换成任何人必然遭骂。 遭原著读者的骂。 彼时空那么多梁氏武侠影视,似乎都反响平平,并不单是导演或者主演的问题,也受制于小说本身。 或人物形象模糊,或素材不够丰富。 被翻拍次数最多的一书,好像也是越忠实原著,越不讨影迷喜欢。 到了后来,娱乐方式极度丰富时,更不常见了。 最深入人心的应该是93年张国荣版,导演于仁泰也是勉强拍摄。 当时找到梁师询问意见:如果愿意授权我们彻底改编,那就拍摄,不许伤筋动骨就放弃。幸好梁师同意了,才留下一部经典电影。 改编后的白发魔女电影,一度让于仁泰杀进了好莱坞,足见这部武侠片的分量。 对于大部分影迷来说,它是浪漫武侠电影的极致代表作。 让原著读者无奈的是,除了名字外,内容基本全毁,弱化了武侠色彩,突出浪漫的爱情。 以这版为基准有个好处,能吸引影迷关注武侠。 影迷和读者关注点不一样,赵薇拍时说:“如果是已经看过小说的读者,那么我则不建议他们再去看电影,因为他们的脑海中已经有一个30万字的东西。” 小说依然停留读者脑海的现在,由旁人对原著动大手术,肯定会遭到读者激烈反对,他亲自动手最好。 沈哲也一直等着影视公司上门,对出售影视改编权并不抗拒,姜小楼首先找上来,还算是个不错的结果,总比海洋电视一口吞下武侠好得多。 大家都是聪明人,几句话点到便达成共识。 最后,姜小楼也说了部分实话:“剧本通过,拍摄日期不一定,沈哥你不要抱太大期望。” 沈哲心头恍然,影视公司囤积创意,不是太稀奇的事情。 没关系,他的主要方向是文学作品,等金庸大部头出来,看谁沉不住气。 …… 想了一会,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 征文最后一轮题目昨晚已经放出来了,很坑爹,也很打脸。 不管文联官方出于什么目的,总算顺便为他也出了口气,沈哲心情很好,稿子很快有了决定。 澳大利亚女作家泰格特的名作—— 沈哲一边打字,脸上笑意掩饰不住,心中对那帮眼红奖金的作者满满的恶意。 因为这篇文章也很短,1200余字。 不但切合征文主题,还能恰好说中那些作者的心思。 短文设定极其简单:一间病房,一扇窗。 人物也只有两个:靠窗的病人和不靠窗的病人,连姓名都没有交代。 靠窗的病人热爱生命,凭借残存的精力和满腔的热情,描绘出一副窗外的美丽景色,激励自己勇敢和病魔作斗争。同时讲述给唯一的病友听,激发他活下去的欲望,点燃其生命之火。 在他看来,窗是两人共同的财富,景色自然也要分享。 “我们的房间俯瞰着一个公园,里面有一泓湖水,湖面上漫游着一群野鸭、天鹅……情侣在散步……” “公园里鲜花盛开,主要有玫瑰花,但四周还有五彩斑斓、争相斗艳的牡丹花和金盏草……” “公园尽头是一排商店……” 不靠窗的病人听得津津有味,仿佛看到窗外发生的一切。 他多想亲眼看看这一切,一个想法不可遏止冒了出来,为什么看到美丽景色的不是我呢? 为什么靠窗的不是我呢? 为这一想法困扰,他失眠了,病情开始加重,医生却对病因摸不着头脑。 这天夜里,他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睡,忽然,靠窗的病人醒来,大声咳嗽,呼吸急促,慌张摸索电铃。 只要电铃一响,值班护士就会立即赶来,可以得救了。 不靠窗的病人已经被自私和嫉妒占满,眼睁睁的看着,心想,他凭什么要占据窗口那张床位呢? 渐渐的,靠窗的病人停止了呼吸…… 稍过几天,不靠窗的病人觉得可以开口了,正当得体的要求护士把他抬到窗口位置,气喘吁吁的向外望去。 ——他看到的只是光秃秃的一堵墙! 欧·亨利式结尾! …… “真的不得不佩服这些名家的笔力!” 沈哲赞叹自语,检查一遍,随即上传到页面。 一扇“窗”照出两种灵魂,表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世态度,揭示了人性的美与丑。 虚的“景色”之于实的“墙”,是对丑恶灵魂的有力鞭挞! 短篇小说的魅力在于文章结束后的想象空间,比如靠窗的病人当时的心理活动?不靠窗病人的最终下场? 这些都会吸引读者自动脑补。 同时,的寓意和文联“人性”之题呼应,是对文坛小撮人的一次有力回击。 沈哲没有和人战斗的自觉,完全是下意识认为应该这么做,自从香山之行,他好像灵魂升华一个层次。 以他稍显随波逐流的性子,些许领悟活的更自在些。 倒是林语菡让他心里发暖。 通过电话就能就能发觉他的情绪变化,灵与rou的范畴内,已经达到极高的水准。 “我想什么都知道,也挺可怕的……” 征文任务完成,沈哲还有事做。 昨晚逛校园论坛,看到今天上午十点有个大师讲座,关于世界文艺简史,他想去听听。 …… 一篇,一篇,沈哲已经成为征文办公室头号被关注对象。 今天最后一轮征文,连总编归景林都忍不住到了现场。 这家刊物是国内纯文学的桥头堡,地位早在清末就已经确立,可以说是目前华夏所有刊物的爷爷辈。 文坛公认,一篇作品只要能登上这份刊物,就等于得到了文坛认可。 后进作者趋之若鹜,为登上它绞尽脑汁,醉翁之意不在稿费,在乎的是文坛地位。 这次征文最初,目的是转移民众舆论,清高文人知道后自然不屑一顾。出乎意料,最后来了个峰回路转,变成征文,意义就变了。很多作者悔青了肠子,只可惜已经失去了参赛资格。 前两轮的题目引起参赛作者不满,他们依然老老实实投稿,很能说明问题。 这些作者水平稍次,要求不高。舆论压力下,改为征文后,还很是高兴了一番。 没想到两轮都被沈哲拿走第一。 即使是小状元,他们也不信沈哲文学水平有多高,面世的那些小说和古体诗并不能证明太多。 带着不服气的心情,看到两篇作品后,才有些傻眼。 就像“言多必失”一样,长篇小说总能找到漏洞,但好的短篇小说是相对完美的。 傻眼归傻眼,服气是不可能的。 具体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小手段,还要看他们的节cao剩下多少。 “真是两篇好作品,凭此足以让他在文坛占据一席之地!”归景林手边放着两份打印出来的稿件,赞叹道。 老先生微微摇头:“偏颇了,你见过哪位作者只靠两篇作品吃一辈子的?” “哈哈,老先生这是为学生捞印象来了!” “哈哈……” 几位重量级评委纷纷大笑,下面十几位老师和文联人员也莞尔。 “拉他进古文协会的事,先生帮忙说说?”韩启功笑道。 “你们那个协会没什么前途,现在的学生第一怕就是文言文。”老先生还没接话,归景林忽然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再说,他是个年轻人,跑到一群老头子中间凑什么热闹,多写几篇好文章才是正经事!” “那可不一定,你敢说伤仲永一篇比不上手边这两篇?” 归景林失笑:“那样的文章估计也是以前积累的总爆发,让他再写一篇试试,顶多再出几首好诗罢了。” “嘿,你连诗歌都瞧不上?”韩启功斜睨归景林。 归景林道:“也不是瞧不上,鹊桥仙足够好了吧,放在唐宋也出挑,现在被人当作求爱之用……” 韩启功愣了一下:“什么鹊桥仙,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过?”归景林皱眉,拿起桌上稿纸抖抖,“说来也怪,这位小状元明明有这水平,偏偏在侠客小说里打混……噢,也不对,他自己搞出个武侠,还为了写武侠创作应景的古诗,真让人看不明白。” “武侠?”韩启功念叨着,“回去看看,为作品专门作诗,的做法吧?” “是该看看,说不定还真被他搞出个新文学类型……” 几人聊着,就听胡老师大声道:“来了,这回还是个短篇……嗯,大约千余字,啧啧。” 所有评委马上把目光投向眼前电脑屏幕。 “窗?”有人低声念道,“这名字真够怪的,窗有什么好写的?” 没人搭理他,都在进行第一轮速读。 三分钟后,某个角落忽然想起一阵丝丝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他好像被猪拱到鼻子上,“这最后一句简直神了!” “和是同样的写作手法,出人意料的收尾,简直可以归于沈氏短篇了……”童百龄喃喃道。 归景林抬起头,意味深长笑道:“沈氏短篇?不错的说法,只怕很多人不服气。” “呵,不服气?”童百龄一瞪眼,“可以学嘛,学了还是沈氏短篇!” 老先生笑骂一句:“不要给年轻人招灾惹祸。” “少年便能狂,不狂枉少年……”韩启功摇头晃脑,拽文道:“他还不到二十岁,狂一狂未尝不可。” “这不应该是教育家说出来的话!”归景林嘲弄道。 一个是现代白话文扛旗刊物总编,一个为古文体摇旗呐喊,彼此都看不上眼,来气不至于,斗嘴是常事。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家俊明教坏了?”韩启功眼皮一耷拉。 归景林滞了一下。 他的儿子归俊明高中时就在韩启功手下读书,顺利考上燕大,如今毕业七年,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 昧着良心,归景林也无法说儿子被人教坏了。 “哈哈,景林也有被人噎住的时候?”童百龄笑得合不拢嘴。 老先生打断他们,说道:“闲话一会再说,都说说对这篇文章的看法吧。” 几位重量级评委都等着那十几位老师先说。 “没有人物外貌描写,也没有个人经历介绍,性格变化、心理活动也统统没有,正因为省去了这些笔墨,才让整篇文章如此之短,却如此深刻,对以后的创作很有启示……” “两个灵魂的强烈对比,是本文一大亮点……” “我感觉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创作手法,意料之外的结尾,今后可能会成为短篇创作圭臬……” 很快各位老师表达了各自的看法。 “嗯,都说的不错。”童百龄是文学鉴赏大师,补充道:“刚才有种说法——对比,这个说的不错。简单总结起来,就是蕴含了丰富的辨证艺术,在文学创作上,很是难得。” “辨证艺术?童副主席说的什么意思?”有老师问道。 “什么叫辩证艺术?” “可以分为三个方面。”童百龄伸出三根指头。 “的名字本身就很好,看似一个简单的窗口,就能作窥视灵魂的万丈高台,正是见微知著。” “靠窗的病人描述的景色,文中似乎都是真实的,却在结尾处峰回路转,化实为虚。一扇并不存在的窗户,却能同时引出无穷想象,这就达到虚实相间,实在是前所未见。” “靠窗的病人描述的景色都是假的,欺骗了自己,却有意唤起病友生的欲望,对比非常强烈。” “微中知著,虚实相间,正反对比。” “除了以上三点,文中到处都能看到这种辩证艺术,而只用了千余字,简直让人……” 说着说着,童百龄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低头又读了一遍文章。 征文办公室响起一阵掌声,连其他几位重量级评委都不例外,早知道童百龄文学鉴赏方面的造诣很高,一席话听下来,才知道所言不虚。 刚才他说的那些道道,听起来简单,分析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而童百龄只读了一遍文章,就能说出这么多东西,文学鉴赏一道,无人能出其右。 “还是第一档?”有老师小声道。 几名评委回身看他,纷纷道:“这样的文章要是还不能第一档,我们抹脖子算了!” 有时候,评委会被感情左右,不过最基本的底线还是要遵守的。 就像另外的参赛作者,即使对沈哲再不服气,面对他的文章也无法说什么。 有点文学功底就能分辨出好坏,颠倒黑白只会引火烧身。 再说,这篇实在没什么好质疑的。 “征文也结束了,今天正好周末,老先生,把小伙子叫来吧,我想见见他。”韩启功忽然道。 “可以。”老先生回身颔首,向一直等待在旁边的文联官员示意。 一名官员点头表示明白,掏出电话给燕大文学院任培学去电。 …… 大师讲座还没开始,来的人不少,沈哲寻了个角落坐下,等待传说中的某大师到来。 刚等了大约十分钟,兜里电话就响了。 一看是文学院林助理的号码,赶紧接通,这段时间林助理好像已经找过他好几次,快混脸熟了。 “沈哲,在学校吧?” 沈哲道:“林助理你好,我在听讲座。” “以后有机会再听吧,现在到学院来一趟,我送你去文联。” 林助理具体没说什么事就挂了电话,不过只提了一句文联,沈哲也不能拒绝。 “林助理,能问问什么事吗?” 坐上学院配车,沈哲疑惑的开口问道。 林助理回头笑眯眯的:“你参加征文那三篇文章,院长已经看了,好一顿夸奖,真给学院长脸!” 沈哲腼腆道:“太抬举了。” 林助理好笑摇头,说道:“我帮你打听了一下,好像是韩老师想见见你。” “教遍大中小学的韩老师?”沈哲猜测道。 “嗯,院长说,你的古文写作水平也不低,韩老师就是国内古文方面的权威……另外,这次你的三个短篇肯定要在上发表,听说归景林主编也在场,你心里有个谱。” “谢谢林助理!”沈哲真心诚意道谢。 “不用谢我,你是学院的学生,凭这次机会进入文坛,是好事。” 汽车驶入文联大楼,有位工作人员笑着迎上来。 “是沈哲同学吧?” “您好,我是沈哲。” “跟我来吧,几位老师正在办公室等你。” 当沈哲看到屋内四位老人,发现除了老先生,其中还有一位见过面。 “指挥百万雄师过大江的人物,进来吧。” 韩启功笑呵呵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