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走阳关道，鬼行阴间路
余家村来了一个捉鬼道士，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村子乡镇，张天和的名声也一下子响了起来。许多人家里有老人死去时，都会请张天和来做法事，张天和应邀而去，却从来不收他们任何的钱财，再加上他与人为善，使得大家对他更尊敬有加。平日闲时，他也会和村子里的人一起挑猪粪挖野菜赚工分，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可好歹也是安宁，后来村长还特意帮他办了落户手续，张天和也因此从我们村子的一个客人，变成了正式的一员，一住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年轻的张天和也渐渐步入了不惑之年，而他当年镇妖驱鬼的故事，至今仍是村子里大家百说不厌的饭后谈资。 “明娃子，这山上鬼可多着呢，你要是被鬼抓走了，就算张天和也救不了你！” 每当我拿着弹弓在山里打上一天的麻雀，然后跟个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地溜回来时，我奶奶总会这么吓唬我。 当时我刚刚满九岁，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靠做法事吃饭的人，并没有多少了不起的地方。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我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人，日后却成了我的师傅。 前些天，我们村子里死了一个老人。 死的人姓刘，是村子里的一个五保户，他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村里后辈都管他叫刘二爷。 刘二爷年轻的时候参过军打过仗，后来因为落了枪伤退伍回了家里，本来有个老婆，却因为难产死了，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也在九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从此终生未娶，不过好在有一帮子亲戚料理丧事。 我母亲去了刘二爷家帮忙张罗丧事，而我也跟着去了，不过我去不是为了帮忙，而是去捡没有那些还有炸响的鞭炮，然后顺便看看他家里有没有好东西吃。 当时，张天和正在灵堂里做法事，而我母亲也跟村里其他伯伯婶婶也都在那儿忙活着。 我捡了一口袋的鞭炮，也好奇地进了灵堂，摆着刘二爷遗像的灵位前，摆着两盘水果，我踮起了脚，从上面拿下了一个苹果，往嘴里咬了一小口。 在这个时候，正在念咒的张天和转过了头，朝着我瞪了一眼，我母亲赶忙过来拉住了我，冲我指责道：“明娃子，这苹果是给你刘二爷吃的，你吃作什么？” 随后，母亲抢过了我的苹果，又把它重新放回了灵位前的果盘里，我满脸委屈。 灵堂旁的长凳子上，面容和蔼的刘二爷正坐在那儿，他看着我，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而我盯着那个被咬了一小口的苹果瞅了半天，也回给了他一个微笑。 已经进了棺材的人，现在却又出现在面前，对于这一幕，小时候的我已经见怪不怪。村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老人老去，在灵堂里，我经常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明明已经死了，可我却看到他们有的坐在自己的棺材上，有的躲在灵堂的角落里，有的游走在周围哭泣的人群中。可每当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爸妈都会狠狠地骂我，以为我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今天是刘二爷上山的日子，送葬的乐队奏起了哀乐，刘二爷的棺材也用十人大轿抬起，在一连串的鞭炮声与亲人的哭声中进了山，而李天和则穿上一身黑色的道袍，走在送葬队伍最前头。 上山后，棺材被埋进了事先选定好的坟址中，当坟被埋上后，所有人也随即沿着原路下山返回了。 “下山莫回头，回头要勾魂。” 张天和朝村民们这么说了一句，随后埋头往回走。 可是，在下山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朝后面看了一眼，却看到刘二爷此时正站在山顶上，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寿衣，隔着老远面露和蔼地看着我，而我看着他，又回了一个微笑。 刘二爷家的丧事料理完后，张天和换上了一身平日里的中山装，来到了我家。 张天和的话不多，他只跟我爸妈寥寥说了两句，交给了他们一张纸符，要他们把符贴在我房间的门上，然后就离开了。 张天和来我家的次数很多，从我记事起就是如此，他很少说话，每次都会送一些不知道画了些什么的符纸和护身符过来，说可以保我平安。 当天晚上，我早早入睡，在半夜的时候，我想起来尿尿，打开灯，却看到旁边的桌子上多了一个苹果，苹果上还留着一个咬过的牙齿印——那是供奉刘二爷灵位的苹果，白天的时候被我偷吃了一小口。 此时，刘二爷还穿着那身下葬时候的白色寿衣，他坐在我的床头，面容和蔼地看着我：“明娃，把这苹果吃完吧。” 我揉了揉眼睛，还记得白天母亲瞪我的眼神，“我mama说这是给二爷爷你吃的，我不能吃。” “没事，爷爷让给你，吃吧，吃完了爷爷带你玩。”刘二爷笑着，声音有些阴凉，让我在被子里打了个哆嗦。 我抱住了苹果，小心翼翼地啃着，刘二爷慈祥地摸着我的脑袋，我看到他手上的指甲很长，他的手心很冰，凉得我一个寒颤。 接下来，刘二爷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搭话，我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点头或者摇头。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我把苹果吃完，可刘二爷还没有回家的意思，他还是坐在我的床边，跟我说着话。 我贴着枕头靠着墙，闻到屋子里有一股焦味，贴在门上的纸符不知道什么时候冒起了烟。 不一会，屋门外传来了一阵阵狗叫声，透过窗子，我看到田垄的小路上有手电筒的白光在闪动，最后在我的家门口停了下来。 很快，我房间门被打开了，出现的是李天和，李天和朝我屋子里瞅了一眼，支开了开门的老爸，随后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看到李天和进来，刘二爷的脸上露出了恐惧，他蜷缩在墙角，身体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瑟瑟发抖，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李天和没有理会刘二爷，而是问我：“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瞅了下蜷缩着的刘二爷，说：“二爷爷说要带我出去玩。” “去哪里？” “坟山。” “你想去吗？” “不想去。”我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李天和的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了刘二爷身上，“人走阳关道，鬼行阴间路，你本应在今天前去阴间，可现在却在这纠缠着明娃子，实在坏了规矩。” 刘二爷的脑袋抬了起来，他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干瘪了下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块块青色的斑痕，就好像死猪身上长出来的尸斑，他的两只眼睛凸了出来，圆瞪瞪得充满血色，他张开了嘴，牙齿早已经掉光的嘴里长出了一颗颗长长的獠牙，“他很像我死掉的孩子，我想带他一起去阴间，你不要拦我！” 说话的时候，刘二爷像弓着的虾子一样弹起，朝我冲了过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他的两条裤腿空荡荡的，身体也是悬浮在半空中。 张天和伸出了手，把一张黄纸符贴在了我的身上，刘二爷刚刚扑到我身上，立即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他的身体冒出了青烟，白色的寿衣上面出现了幽蓝色的明光，就好像乱葬岗里燃起的鬼火。 “时辰已到，宜回阴间！” 张天和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声，他左手里的铜铃摇响了。铃音很清脆悦耳，可刘二爷听了，却在瞬间变得疯狂。 他的惨叫声越发凄厉，甚至盖过了铃声，震得我耳膜生疼，刘二爷抱着头，他的身体一下子撞向上头的天花板，一下子摔在了地面，一下子又贴到了墙上，感觉很可怜。 可是，张天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嘴里念念有词，手中的铜铃还在不停摇动着，我在房间中央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光晕，光晕中央最黑暗的地方，一股股阴风从里面席卷出来，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浑身冷得发出了一阵战栗。 刘二爷的身体，仿佛受到了一股很大的力量的拉扯，开始一点点地被吸进了那个光晕里面，我看到了刘二爷绝望而又不甘的表情，随后，他的身体完全被卷入光晕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