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蚂蟥跟蚊子结婚后,坏毛病改掉不少,收敛了许多,并且听蚊子劝告辞掉了队长的职务。前几年两人相安无事,蚂蟥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媳妇,俩口子还添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安莉。由于是个女儿,孩子随母姓蚂蟥也不在意,况且,岳父家也没有儿子。 蚂蟥的父亲叫马三,是个耍猴的,长得瘦瘦小小满脸猴相,村里人给起了个绰号叫“猴子”。我们上小学时还看见马三牵着猴子走村串乡。蚂蟥的mama是个肥婆,长得又高又大,绰号叫做“哮天犬”,常见哮天犬手拿着擀面杖把猴子打得鬼哭狼嚎。村里人在背地里议论:那蚂蟥可能不是猴子亲生。议论归议论,谁也不会当面去问。蚂蟥还有个弟弟叫马鸣,长得瘦小精干,绰号叫做蝎子。蝎子一点也不会蜇人,刚考上初中就遇到文化革命,比我低三级,做事干练、为人随和,在吉祥村颇具人气,弟兄俩的反差更加证实了村里人的猜测。 蚊子的爸爸安中信提前退休,老俩口搬回吉祥村老屋子去住,蚊子顶替爸爸在供销社当了一名营业员。那一年刚改革开放,供销社的生意还可以。老实说蚊子自从嫁给蚂蟥后就没有打算离婚,蚂蟥虽然好吃懒做,蚊子一个月的工资也够养活娘俩,爸爸有退休费,老俩口也不靠蚊子。日子虽然不尽人意,但也能将就。 不久,蚊子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她没有告诉蚂蟥,独自一个人到医院里做了刮宫手术。蚂蟥知道后生气得问蚊子,为什么不跟他商量就去刮宫?蚊子回答道:她担心生一个跟蚂蟥一样的杂种。蚂蟥一怒之下把蚊子一顿暴打,打得蚊子住了院。 这都是外人传说,究竟俩口子怎样吵架谁也不清楚,反正蚊子挨了打,住了院。村里人虽然平时跟安中信不甚往来,但是听到蚊子被打的消息后一致对安中信老俩口表示同情,大家不约而同地去医院看望蚊子,看见蚊子头上缠着纱布躺在床上,老俩口坐在女儿身旁不住垂泪,由不得心酸,大家一致谴责吉祥村怎么出了蚂蟥这么个孽种,有人还唆使蚊子干脆跟蚂蟥离婚! 吉利来找我,约我一同去看望蚊子。我犹豫了半天,决定不去。吉利刚跟李昕订婚,整个人变得豁朗精神。他没有指责我,只是说:那我就一个人去。 吉利探望蚊子回来后对我说,蚊子对他非常友好,还为他剥了一根香蕉。蚊子也知道他跟李昕订婚,还说一定要参加吉利的婚礼。我问道:蚊子的伤势怎样?吉利回答我,蚊子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吉利走后我开始sao动不安。虽说七八年不再往来,心底里那根初恋的藤蔓已经朽烂,思绪里已经把蚊子彻底抹去,不愿再把感情的旧账纠缠。各人都在经营着自己的日子,我的叶子对我温柔体贴。可是自从听说蚊子挨打后,交感神经一直没有停止过sao动,突然间体会到了蚊子几年前唾了我一脸的全部内涵:爱的深才恨的切。蚊子恨我没有一个男子汉的勇气,在挫折和暴力面前退缩,不敢去爱自己心爱的女人…… 华灯初上的夜晚,我买了一些水果和副食品,来到住院部,推开了蚊子病房的门。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蚊子正跟自己的女儿在病床上嬉闹,乳白色的灯光把整个病房填充得温情脉脉,小姑娘长得漂亮极了,跟蚊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蚊子看见我时一怔,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冷冷地问我:你来干啥?我有些尴尬:听说你住院了,特意来看看你。蚊子显得尖刻:看我的什么?看我的失意?我突然后悔,不该来这里。我说,言不达意:咱俩是同学,尽一点同学情谊。蚊子不再说啥,转过头,把女儿搂紧。我知道,该走了。推开门,打算出去。蚊子突然叫住我,我回过头,蚊子说:把你带来的东西拿走! 我像一个越狱者,踉跄着从蚊子的病房逃走。走廊上,一个小伙子正搀扶着自己怀孕的媳妇;楼道上,儿子正背着年迈的mama上楼;手术室前的荧光屏上显示着:正在手术。我突然感到憋闷,胸腔激烈地起伏。铅灰色的夜幕弥散开来,一弯新月挂在天空,蓦然回首,看见蚊子病房的窗口上,镶嵌着一双眼睛。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记不清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蚂蟥被派出所拘留了十五天后放回。蚊子出院后继续在供销社门市部上班。蚂蟥没有脸面去见蚊子,拾掇着叫自己的兄弟去给蚊子道歉。无奈蝎子把脖子扭在一边,不但不去帮哥哥解脱,还说哥哥当初跟蚊子结婚就是个错误。蚂蟥生气了,对兄弟攥紧了拳头。蝎子媳妇蚰蜒(真名叫妮妮)插在俩人中间,教训蚂蟥:你若敢动马鸣一下,我立马死给你看!蚂蟥不得已把拳头收回,坐在院子里跟自己生气。 哮天犬慌慌张张地从外边回来,拉起猴子就走。猴子不知就里,嘟囔道:啥事吗你先说清楚。哮天犬一边走一边跟猴子说:她听村里人说,蚊子要跟蚂蟥离婚。咱这就去跪在蚊子的门市部前,一方面是给蚊子赔礼,另一方面是臊一臊那个媳妇的脸。猴子迟疑着不去,哮天犬拾起一根山柴装着要打猴子,猴子抱着个脑袋求饶:你咋安排咱咋干,行不? 那一天公社正遇集,供销社门市部的外边,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赶集的人几乎全都认识哮天犬跟猴子,闹不清老俩口跪在供销社门市部前是啥意思。哮天犬鼻一把泪一把地诉说着,大家慢慢地听得有些明白,原来是儿子媳妇要离婚,老俩口给媳妇下跪求情。人群里一阵sao动,有人摇头叹息:那儿子媳妇也太不像话,一有工作就离婚,这样的女人应当谴责。也有人知道蚂蟥打蚊子的事,为这老俩口胡搅蛮缠而替蚊子鸣不平。蚊子知道后也不去劝说公爹和婆婆,来到供销社后院自己的宿舍,怀抱着女儿傻坐。
半下午时蚊子的爸爸mama闻讯赶来,上前去劝解亲家亲家母:我女儿有啥不对的地方咱回家坐在一起慢慢叙说,你们这样做既臊了我们的脸也丢了你们的人。看得出猴子已经跪乏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哮天犬一把把猴子拉得重新跪下,说要让蚊子亲自来,保证不再跟蚂蟥离婚,他们才肯起来。蚊子的爸爸mama见劝解没用,也就不再劝解,来到供销社后院女儿的宿舍,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发呆。 天黑时一辆拖拉机开到供销社门市部门前,蝎子不由分说把爹爹跟mama抱上拖拉机,开上拖拉机远去,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蚊子和蚂蟥这场婚姻结束了,蚊子非离婚不可。过了一段时日蚊子回到吉祥村,先在爸爸mama家住下,然后让自己的女儿去叫蚂蟥跟蝎子。蝎子起先不肯去,哮天犬说:马鸣你不去我去。蝎子害怕mama又去闹事,无奈中只得跟上哥哥来到嫂嫂家。 蚂蟥也清楚他跟蚊子的缘分到头了,心里头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悔恨,怀抱上女儿,无精打采地走进蚊子的家。 蚊子在自家炕上坐着,爸爸看见弟兄俩进屋,先给他俩倒了两杯茶。然后跟老婆一起来到院子里坐下,老俩口伤透了心,不愿跟女婿说话。 蝎子见蚊子和蚂蟥都不说话,首先开了口,他叫了蚊子一声“嫂子”,然后直接问道:你俩的婚姻再有没有可能挽回? 蚊子说:她嫁给蚂蟥时肠子都悔断了几根!但是结婚后压根就没有打算离婚。即使她挨了打、住了院也还没有离婚的打算,婆婆和公爹到供销社混闹时弟兄俩干啥去了,为什么不去阻止? 弟兄俩面面相觑,人家蚊子问得句句在理。蚊子还说,她怀上第二个孩子后不是不想再生,爸爸mama也盼蚊子再有一个儿子。可是蚂蟥好吃懒做,不知道挣钱光知道跟一帮子赖皮瞎混,生下孩子靠谁养活? 蚂蟥也顾不得弟弟就在跟前,面朝蚊子跪下了,赌咒发誓:蚊子,只要你答应不离婚,从今后我决心脱胎换骨,你说干啥我不敢不去。 蚊子唉叹一声:起来吧,给你一年时间考虑,这一年中咱俩先分开居住,你如果痛改前非咱们还是夫妻,假如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离婚也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