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松风一曲（4）
这边雍澈还好，宁思见了这一出，想起在学校横行无忌连先生们见了都皱眉摇头的史鹏举，何曾跟人低过头？他虽知道这梅清当年也是同泽中学的一号人物，可万没成想竟是这么大的派头。念及此处，宁思不禁侧目瞧了眼雍澈。 一曲不温不火的合唱过后，终于轮到雍家人登场。雍澈看见上台的是一身劲装的雍溪，远较往日更为利落。坐在前排的低年级男生吹着口哨叫了声好，他却恨不得把头扎到椅子下面。偏偏宁思这会儿反常的不识趣，若无其事的道：“小溪妹子上台了，诸位朋友可得卖个好啊！听说有男女对练！” 边上郭心阳只微一诧异，瞧见雍澈的大红脸便知趣的不发一言，可梅清却笑道：“啥？这就是子澄的妹子？也是练家子？还和男的对打？新鲜！老雍家出人啊！” 雍澈一眼节目也没敢瞧，从始至终都埋着脑袋，可台上翻跟头声、呼喝声、台下如雷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却由不得他不听。 那日之后，郭心阳曾告诉他，当日上场的女生只有三人，男生却有五个。五个男生很有风度的被女生们一次次掀翻在地，冲着这份抗击打能力就知道实在功夫都在她们之上。只是那天雍溪将回旋踢、侧手翻、空翻、大小擒拿手都使了个遍，把台下的师生尽皆镇住。后来旁人知道这位女侠就是先前在和学员兵的那场殴斗中大显身手的雍子澄的妹子，这才恍然大悟，仿佛雍家合该是这暴力的血统。 雍家的暴力血统论最先被雍大姑娘打破。就像高潮过后终要归复低谷，接下来的几个节目虽不太糟，可远不如女生打男生来的过瘾。直到雍大姑娘雍池登场。 那是雍澈一生中头一遭瞧雍池如此顺眼，甚至略以有妹如此为荣。 宁思见雍澈的腰板忽的直了起来，仿佛一下子高了许多，不禁扑哧乐出声来。郭心阳瞧在眼里，心下亦是了然。史鹏举却吹了声口哨，兴奋道：“这是哪家的闺女！水灵！带劲儿！” 史鹏举的话毫不为过，正值及笄之年的雍池，以一袭红裙换去了往日的学生装，点绛唇，描黛眉，绾青丝，在一众白裙少女的簇拥中舞动红袖，这一幕，成了多少同泽少年郎终生的记忆，又成了多少同泽少女记恨的对象。但这一幕，在雍澈眼中始终是美好的，他终于发现，这个平时牙尖嘴利的大meimei也有如此温婉的一面。 其实更多的，也许还是在那个多少贪慕虚荣的年纪，雍大姑娘为他挣足了面子。 宁思听见史鹏举的话，赶忙止住他道：“鹏举兄少言！这位是子澄家的大小姐！雍池雍大姑奶奶！” 史鹏举用他那条未伤的左手挠挠头，窘道：“我可没说出格儿的话啊…夸夸嘛，人家雍子澄都没吱声，你小子倒瞎来劲！干嘛，要当人家便宜小舅子啊？” 梅清哈哈大笑，“燕怡堂老雍家果然人物风流!赶明儿我一定得挑个好日子拜访拜访，看看子澄这小子家是什么个风水宝地！”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学生家长模样的大叔捅了捅他，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比，示意他们缄口。梅清赶忙躬了躬巨大健硕的身子，卖个笑脸道歉。 郭心阳侧身向雍澈低声笑道：“子澄，你们雍家三兄妹果然个个儿出挑，估计是孩子少管得过来，哪像静墨斋的梅老板，光儿子就生了仨，这一个个的嘛，就有点…”他话没说完，梅清早在他腰眼上来了一拳。 雍澈却窘道：“不瞒郭兄，小弟先前说过，我家不止这两位meimei…” “那…” 宁思背着雍澈，在郭梅二人眼前伸出三根手指，二人见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梅清低声朝宁思道：“三位姑奶奶？” 不待他问完，雍池姑娘已经如一瞥惊鸿，翩然离台。报幕员在台上又引出下个节目——女中高三年部的连闻歌和初三年部的雍泠弦乐合奏的新曲《松风寒》。 听了报幕，不待宁思介绍，郭心阳却冷不丁的一激灵。雍澈见状无奈道：“不瞒诸位兄弟，这再上台的就是我胞妹，雍泠雍二姑奶奶…” 郭心阳直勾勾的看着台上，喃喃道：“子澄莫怪，令妹要弹的曲子是什么名字？” 雍澈窘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话音甫落，已有两名女学生登台，当先一人身量略高，只着了平素里上学穿的湛蓝色女学生装，手里提了一把西洋乐器小提琴，台下师生们都瞧着新鲜。后面上来的身量略显瘦小，也只是一身水蓝色的学生装，自是雍泠雍二姑娘。二人均不施粉黛，未着华裳，清丽淡雅，便如往常在校的模样。 另有两个男生抬了雍泠的七弦琴上来，放下后自下了台。两个女生只向台下鞠了一躬，便起了曲势。 只见雍泠右手轻拨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几声泛音传来，清冷空灵，飘渺有若无音。古琴之音未歇，另一缕琴音与其余韵重叠，声虽高亢通透，势却遥不可寻。 雍澈定睛看去，见雍泠素手悬空不动，古琴却余音不绝，而那高三的女生正立于她身畔，柔缓的轻拉琴弓，太古之余音便与西天之雅乐交融，在这暮春时节给人以一种立于绝巅的料峭之感。 ********，妙乐难绝。二琴便如同在远山的庙观中奏出，除了余音回响，再无他声。 雍澈虽听过雍泠在家练这曲子，可断断续续又是独奏，远不如今日一闻。侧头瞧身边诸人，连史鹏举这粗人都如高僧入定般法相庄严。再看那郭心阳，此时已是嘴唇微颤，那双让总能让人感到力量的眼睛也早已闭阖。 曲至尾声，台上古琴之音由清冷节劲转为舒缓温熙，便如一缕春光洒向绝巅古松，松针之上积雪方始初融。 余音似已绕梁。通明乐理的先生们知道琴曲已毕，却无人用掌声去盖过余韵。 郭心阳终于睁开眼睛，叹口气后倏地起身，向梅清低声道：“雍家的场已经捧过，我们走吧。”梅清闻言，便一语不发的起身随他出了礼堂。 雍澈见状，先留下宁思、史鹏举两个，这才追了出去。礼堂门外，他见郭梅二人并未走远，正面向着礼堂站在石阶之下，仿佛就是在等着自己。 雍澈紧走两步，来到二人身前问道：“二位兄长这是怎么了？舍妹的曲子拂了哥哥们的雅兴了？” 梅清咧嘴道：“我没啥，同泽的文艺节是越办越不成了，还真就数你那仨妹子演的好！谁知道这小子又哪根筋没搭对。得，一起来的一起走吧。” 郭心阳歉然道：“子澄莫怪，我这人直脾气，不是令妹节目不好，只是我刚刚忽然没了兴致。贵府三姝各有风流，这也是你这当兄长的福气。单论今儿的节目，我倒觉着雍二小姐的曲子最妙，若是有缘得晤，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梅清骂道：“你这小子，挖墙脚挖到我们同泽不说，都挖到朋友家里去了！还在那转文装文明人！雍澈，不理他，走！吃酒去！我请！” 雍澈窘道：“万里兄少等。心阳大哥喜欢舍妹的曲子，那丫头听了定然高兴，这倒没什么。一会儿演出完了，那仨丫头都能回家，二位若无要事，也正好到我家认个门，吃口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