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浮云槁木花半消（2）
早饭往往是在呕吐后开始的。他强迫自己把饭吃下去，而且要比别人吃的更多，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付出的努力远超旁人，如果不多吃东西，绝对难以长久。 白天和其他学员们一同进行军事训练，晚上他又要开始对自己的加训。力量是他的弱项，甚至远逊于耐力，在拼刺和军体对练中他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一点，指望在白天有所提高，那又不知要被同学们落下多远。 茧子还未变硬便又被磨破，拉伤得肌rou不及痊愈再被拉伤。新兵连结束前夕，他的手掌上已是一层厚厚的茧子，再也磨不破了，力量训练数量再多、重量再大，他也只感劳累，肌rou不再拉伤。他知道，自己已经脱胎换骨，虽和老兵们仍有差距，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文弱的石不言了。 似乎他也发现了自己作为军人的优势。因为念过书，读过史，他的理论素养和战术思维远超旁人，虽然那些大头兵轻贱他是纸上谈兵，文弱书生，可教官们却清楚明白的告诉他，一个军人若想建功立业，绝不能只擅攻城掠地，更重要的，便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石步岩深以为然，三个月内，他几乎遍读古今中外战争史，当他看到史书上一个个熠熠生辉的儒将名字，和这些名字背后一段段震烁千古的传奇，他终于知道，自己曾经天真的想要舍弃的东西，恰恰是他军旅生涯中最大的优势。正如望洋兴叹之人，不曾知汪洋浩瀚，未经战火淬炼的男儿，又怎能体味狼烟弥漫间，帷帐谋断的智慧与豪情？ 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只要你不再自怨自艾，身边的人和事也会渐渐美好起来。或者说，至少不再那么令人生厌。 石步岩获得了自己作为军人的信心后，身边的老兵们也似乎顺眼起来，他开始和他们一起打闹，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一起说脏话，一起做他头二十年里从未做过也未曾想到会做的事情。 他的烟抽的渐渐多了，酒量渐渐大了，就连身手也在打闹间渐渐敏捷起来了。更重要的是，他开始学会怎样与迥异于自己的人相处，且乐在其中。 又过去了一两个月，他早已混入了这个以老兵为核心的圈子，凭着为人仗义，不计小利，能谋善断，隐隐已成了圈子中的小头目，就连教官们都知道，出了什么坏事，直接找他问话准没错。 这天，一个和他同时穿上军装的学员兵过来寻他，哭着告诉石步岩他们，新来的一个教官在军体课上向他下了黑手，连下三路的招数都使了出来，完全不像正规军，见他吃痛哭了，还另加了两巴掌，骂了多少难听的更是不在话下。 老兵们笑骂这个学员兵熊包，要知道，教官们都是军官，大多久不cao练，身手早已生疏，老兵对他们丝毫不惧，能被这样的人打伤的，恐怕也只有入伍便直接读了军校的新兵。 讥笑声中，石步岩默默的拾了一捧石子倒入袜子藏在裤兜里，问明那教官的所在，独自悄悄寻了过去。 石步岩好歹是个读书人，更知道偷袭教官要受处分，他没有暗施杀手，而是等到那教员下了课这才过去，一副虚心请教的口吻道：“长官您好，听说您身手了得，三两下便伤了我的同学，我这专程过来请教，想跟您切磋切磋！” 一旁休息的学员兵中多有识得他的，一群人也不顾那教官冷面如霜，只管聒噪起哄。那教官也不多言语，只冷冷说了声“来吧”，便见一团袜子向自己脸面嗖的过来，他不躲不闪，一脚插上，反身捉住石步岩的胳膊，一招将其掀翻在地，又紧跟上一脚，蹬住石步岩的胸口。石步岩只听咔嚓一声闷响，便知道自己已伤了几根肋骨。 “踢你这一脚是因为您对长官动武www.shukeba.com。”那教官脸上没有一丝愠色，依旧冷漠如初，“没踢你脸是因为你帮弟兄出头，这很好，只是还没那个本事，却强揽这样的差事，要是在战场上，你已经陪着他死了。” 石步岩足足养了一个多月，这才将将可以简单活动。几个老兵都说要寻机会打那教官一顿，石步岩却止住他们，一个人又趁课间寻了过去。 “怎么着？”那教官睖了他一眼，目光仍旧冷锐如刀锋，“能下地了？” 石步岩恭敬的立正敬礼，“谢长官教诲！” 当晚，日后在奉军中人称“冷面金刚”的教官金锐，单独为伤势初愈的石步岩开了小灶。 “金长官，你打我时使的路数和课上教的不一样。”石步岩疑道。 “那会儿我有不下十种法子能制住你，我根本就没有去选择。”金锐冷冷道。 “你是说，你根本就没去选择最有效的一招？” “能杀人的招数，才最有效。”金锐冷道，“等你打过仗、杀过人，就会知道，出手对于一名军人来讲，就如走路一般自然，你走路时会寻思先迈哪条腿吗？” 石步岩玩笑道：“队列时，我一定先迈左腿！” “那你便永远只能当大头兵了，还得是步兵！连骑兵、炮兵都当不了！” 石步岩若有所悟，“可那天我出手已经够快，快到几乎没了破绽，为何你还能…” “因为你没有杀我的决心。”杀戮在金锐口中，便如吃饭一般平常，“你若在我身后将砖头扔向我后脑，纵被我躲过，也决不至伤了自己。” “那岂是正规军所为！”石步岩不忿道，他不能容忍旁人质疑他刚刚树立，又是现在仅存的军人尊严。 “呵呵，能打胜仗的兵就是好兵，哪有什么正规不正规的？军人唯一的作用就是杀人，我曾在战场上用牙咬断过敌人的喉咙，在炮声里也能清楚的听见他骨头碎裂的声音，你做不到这一点，死的就是你！” 金锐只教了石步岩一晚，其实他连一招都没有教过，可石步岩已然不再是从前的石步岩。日后的对练中，他的出手再无章法，重伤在他手下的学员兵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与他交好之人。关过几次禁闭、伤过数不清的人后，再没有人愿意和他过招，便是推脱不过，往往一搭手便投降认输。“屠夫石二郎”的名头在陆军小学堂传开了，可石步岩却从没杀过人，那是他得以“名副其实”前的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