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觅侯却白头(3)
“二叔但说无妨www.shukeba.com。” “你可知晓,当年西大营校长冯庸将军被日寇掳走,是何人从中斡旋搭救?” 雍澈答道:“不知。” 燕知鹄抿了口茶,“是竹内修,也就是你冯大时的师兄,修篁修东筠。” 雍澈似乎颤了一颤。 “他东渡回国后,忤逆长辈,私下动用各种关系打通关节,才给冯汉卿搏了一线生机,让他脱离魔爪,重返中土。” “原来是他做的…” 燕知鹄又道:“石步岩将军百战成仁,二二年在古北口之役以身殉国。” 雍澈手中的茶碗已微微溅出茶汁。 “梅清梅万里,随东北军入关进北平,后投笔从戎,累战未死当上营长,未及建功立业,留在奉天的父母已于二四年死在日寇枪下。” 雍澈骇然。 燕知鹄欲言又止,左右思量,方叹道:“我那侄女泠儿,你有多久没见了?” 雍澈颤道:“离开北平便未再见过,她与心阳成亲后去了西北,与我一直有书信往来,直到二五年断了音信…” “二五年。”燕知鹄喃喃道,“泠儿才不过二十三四岁,唉…” 雍澈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二叔为何发叹?” 燕知鹄双眼噙泪,沙哑道:“西安之变后,少帅为力促联合抗战,抛却身家性命而不顾,随他那义兄委员长只身赴宁,怎奈被软禁至今。紧接着杨将军被戮,终于关中大乱,东北军群龙无首,各派矛盾浮出水面。心阳身为少帅近臣,难以全身而退,泠儿…泠儿她已殒命于派系内斗之中…” 雍澈闻得此言,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悠悠转醒,只见吉奉忠托着自己,茶馆中除了燕知鹄再无旁人看他一眼。 他正了正身子,知道所闻非虚,眼中无声的流出两行清泪。燕吉二人看在眼里,尽皆不语。 日暮偏西,锦里中暗了下来,双目通红的雍澈抬起手臂,用衣袖拭去泪痕,“郭心阳那厮现在何处?” 燕知鹄喉头一紧,冷冷道:“当年他侥幸脱身,却并不好过。他身居要津,参与戎机,可终究是后起新秀,真可谓不容于东北军,更不容于中央军,正是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可泠儿死了,他还活着。” 燕知鹄并不接话,仍自顾自道:“他沉浮于江湖岁余,终于加入江淮大侠王九光生前创下的铁血锄jian团。” 雍澈微一抬眼,喟叹道:“他宁可去当刺客杀手,也没有去找你们…” 燕知鹄摇了摇头,“他永失挚爱,再听不进旁人劝谏,只想千里独行恣意而为。入了铁血锄jian团没几年功夫,便当上了副团长兼锦狐行动组的组长。这些年,他们手刃汉jian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锦狐妖符一出,无人不为之变色。” 雍澈仰天大笑,“好一个‘锦妖狐’!他护不得主,保不了家,却还好意思在外逞威风!” 燕知鹄按住他颤抖的手,淡淡道:“澈儿,若你当年入世,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雍澈无言。 “你隐居于武侯祠外,当然已知道我燕怡堂的秘密。”燕知鹄道,“我雍家是诸葛武侯的后裔,隐于江湖的日子已然够久。” 雍澈看着这位十年未见的二叔,心中说不出的酸楚。他在等待这位长辈给出他活下去的方向,抑或是活下去的希望。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的道理你参悟的比我透彻,我无以为教。”燕知鹄道,“虽说我燕怡堂有‘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的祖训,但你还需记得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方是我武侯后人于家国存亡之际的处世之道。” 雍澈双眼通红,咬牙道:“二叔,你告诉我,当年害死泠儿的是谁?为了泠儿我可破杀戒!” 燕知鹄叹道:“这种事,郭心阳不会留给你做。” 雍澈也不知是哭是笑,垂下头来,再不言语。 吉奉忠见了,向燕知鹄瞥了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搀起雍澈,走出茶馆。
三人行不多久,已至武侯祠外,又寻了僻静所在,翻过院墙,在祠堂大殿外的石阶上比肩而坐。 “二叔有何话说?”雍澈黯然问道,“是什么大事,一定要到这里来。” “澈儿。”燕知鹄幽幽道,“我不知给你指的路是对是错,但你要明白,二叔无后,你是我奉天燕怡堂最后的血脉,你是武侯之后。二叔要你做的一切,不单是为了你,为了燕怡堂,也为了满目疮痍的华夏神州。” 雍澈清冽的眸子闪了闪,未置可否。 一个月后,锦里中那家名叫延颐堂的小药铺悄然摘下牌匾,铺子里一老一少两个外省人再未出现在这条喧闹的巷子里。 流火七月,关外却远较蜀地凉爽。这座关外古城,几番易名易主,终于还是回归了多年前的旧称。只是物是人非,旧称已有新意。 奉天城,再不是奉天承运的吉祥寓意。取而代之的,是“奉献天皇”的不齿之念。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市上流光暧昧。商号上悬着的老匾,再不见往日重金求得的名家墨宝,取而代之的,是中日满三种文字书就的怪诞匾额。 沧海桑田,故城变化的绝不单是官名和匾额。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巷陌也都悄然发生着变迁。东门外当年武协群雄聚会的私宅,不知何时已修葺一新,摇身一变,俨然已见官家气派。 府门牌匾上的红布尚未掀开,而府内已是丝竹满园。 府内的中式园林早被欧式庭院取代,巍峨的吊脚楼台也被置换为三层画壁华柱的巴洛克式主楼。喧嚣声正是从这楼中的一层宴会厅中传来,似乎此时方是前奏,且会彻夜不歇,直至众人皆醉。 厅内高朋满座,非富即贵,日满华夷,真个是“五族协和”!坐在主位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微微谢顶,戴着金丝眼镜,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子。镜片后的一双秀目,可见他少年时的俊美。他人在华厅,喜逢乔迁,又有如此多达官显贵前来贺喜,可那一双秀目中,却始终流出几许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