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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风从咸池

    第四十六章:风从咸池

    “吴兴有一出名的术士,名为戴洋,十二岁那年,遭逢疾病而死,却在五日后苏醒,此后游历海外,是既去过蓬莱又上过昆仑的半仙之躯。”

    苻央赤足坐在溪边,少女的双臂划桨划得发僵,带着的拖油瓶王猛年纪还小不顶用,靠着她一人连夜逃离了谢安所在范围,正午烈阳晒着她湿漉漉的发,眯着眼睛边讲着见闻,边看王猛捡着石块练习打水漂。

    王猛捧场地问道:“这戴洋跟你认识?”

    苻央懒懒打个哈欠道:“吴国末年,他担任台吏,后来算到吴国要完,所以跑路了,嗯,那时我还未出生,后来在蓬莱外岛有过一面之缘,我救了他。”

    “他比郭景洪如何?”

    “名气不如郭景洪,但命比郭景洪长,所以还是些本事的。”

    “然后呢?”

    “他如今在江州,刘胤府中,我们去找他吧。”

    苻央盯着浅溪里的一条鱼,默不做声咽着口水,正欲饿虎扑食上前就被王猛一个石块给吓走了。

    王猛问道:“哈?之前不是说去建康见你心心念的对手么?去江州,这不是又要跟谢安撞上么?我不要!”

    苻央揪了揪小孩的耳朵,“怎么,你怕他?”

    王猛哼了一声道:“我怕你再遇到他,就不是受轻伤了。”

    “我之前是没有防备,可如今我在江州有人啊,戴洋会好好招待我们的,对了,武昌的鱼可好吃了呢!”

    苻央循循善诱,忽又变得深沉起来,目及天际,“这东风,是有风从咸池之意,咸池为刀兵,只怕是江州要出事,毕竟谢安那小子到哪里哪就要出事,若我们能从中捣乱,再引一次‘苏峻之乱’就好了。”

    王猛无奈道:“所以我们还去搭船西去?”

    他们最近不够盘缠,原本南下就是秘密行动,丢了寿春之后,石虎虽无责备,但苻央还是自领了罚,之前被授予的官衔辞去,连钱都没留下多少。

    自石勒时,石赵就有招女官的例子,只是多是在宫中或王都行走,像苻央这样一战成名,受封武将的还是头一桩,可迅速又被打脸辞官,也是头一遭。

    家人拿她没法,说起来她当年离家去寻蓬莱还是因为逃婚,所以现在更是不敢回去,出门的钱还是四弟偷偷塞给她的。

    天下之大,出名的女性寥寥无几,她可不想成为满门光辉,唯有她苻央一人被历史遗忘的下场,而且,琅琊王氏如今最出名除了王导,不就是王熙之么?

    她可不能输给她。

    抱着要名扬天下的念头,苻央踏上了西去之路,顺风逆流,也是谢安此行的目的地。

    ……

    谢安与桓温在历阳修整几日,才踏上去武昌之路,沿途并不停靠郡县,因为他们出门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作为如今主公面前最炙手可热的两个人,自然有很多想要巴结他们,更有甚着嗅到了江州的风声,想要从他们这里打听些什么内幕消息,到时候少不得要饭局、受礼之类的,为省去麻烦,他们船上满载,几乎不曾停靠。

    作为没有参加劫商船的沈劲和阿丁得知谢安差点遇险,也不敢再放他一人出行,谁知道北方那个苻央有什么别的本领?

    沈劲不断念叨着“安全第一”,阿丁让谢安详说那晚之事,她对苻央功法很感兴趣,不过也一时猜不出她修的是哪个道派,说不准还真是从蓬莱阁学来的本事也说不定。

    阿丁思忖许久道:“刘胤府中有一术士,占卜观星都很出名,而且身怀奇术,曾去过蓬莱与昆仑,说不准他知道苻央的来历。”

    “若说道术修为,我们四人中只有阿丙专攻,我对升仙之事不太在意,人活一世五六十年就够,如戴洋这般活那么久反而会失去追求。”

    “对,光看他留在刘胤府中为幕僚,就知道这人是多么没有追求,还不如天天在太学院吃白饭的杜宇,人起码还是有任务在身。”

    谢安心心念着最近他来到太学院后,杜宇就毫不客气地吃他的米和菜,用他的话来说是为宫廷支出省了一笔,谢安临走前,特将“太学院门卫”的牌子给他,物尽其用。

    ……

    谢安一行抵达武昌前,刘胤早得消息,****派人在码头观望迎接,虽说接人的没看过谢安长什么样,但大家都知道认准长得好看的,准没错。

    只是因为谢安多在历阳待了几日,一路行船又缓慢,如今还在半途看风景,这接人的这一日大清晨就闹了乌龙,他见男装的苻央虽然身材娇小,但长相姣好,一时竟认错了人。

    苻央和王猛搭船花光了所有的钱,干脆就假借名义蹭吃蹭喝一顿,那人问为何不见桓驸马时,苻央给自己满了一盅酒,故作神秘道:“此行,司徒大人嘱咐我等要低调,所以我先带着小厮进城,而桓驸马毕竟是驸马,待到晚上就见他的船了。”

    “小厮”王猛埋头苦吃,心想着这谎话到底何时揭破,到时候一定要跑得快些。

    苻央却不怕,见接人的也只有一个,就知道刘胤也不想搞出什么动静,毕竟谢安是代表琅琊王氏,如今琅琊王氏变着法想把孔氏塞进武昌,代替刘胤当这个刺史,按常理来说,刘胤也是要摆谱等着谢安前去拜见的。

    不过苻央暗笑,若被刘胤知道自己商船栽在谢安手上,不知会不会立马出兵围了这个小饭馆。

    吃饱喝足,苻央一拍桌道:“安石想立刻拜见刘刺史。”

    王猛被她的话惊得差点被把鱼刺给吞进去,这还装上瘾了,若刚遇到谢安抵达武昌,看你往哪逃,就算刘胤一百个跟谢安不对付,刘胤跟郭默一万个看不顺眼,他们首先要干掉的就是你这个石赵胡人。

    苻央饭后轻松漫步,偌大的武昌城甚是繁华,往年武昌是王敦的地头,留下他许多痕迹,比如各种建筑碑文之类,如今被刘胤一一铲除,苻央悄悄对王猛道:“此人心胸太过狭隘。你说他和郭默最后是谁忍不住?”

    王猛略一沉吟,“郭默是苏峻之乱之时守不住大业城抛了将士逃到江州来的,这一点就说明此人十分怕死,也不要脸。”

    苻央打着响指,十分赞同,“光赖在江州这里白吃白喝,还赖着想要刘胤出路费才去建康的这劲头,此人一嗅到不对劲的风声就会干出点什么来。”

    两人来到刘胤府邸,苻央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围着刘府团团转了一周,这一举动引得宅在家中的刘胤莫名其妙,半个府的人都跟出来看热闹。

    一来是为了看闻名江左的谢家三郎,二是为了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苻央带着王猛走了一圈,王猛在围观群众的注视下,十分别扭地低着头,苻央风姿翩然,就是矮了些,走得十分潇洒,身后跟了一串尾巴,然后她站定在刘府东面,指着那东门道:“东为天牢,牢下开门,天狱至,大人可得小心。”

    刘胤听他说出这话,也不是傻子,“你不是谢安。”

    苻央笑了笑,“大人为何这么说?”

    刘胤冷面道:“谢家三郎不信鬼神,而且都说三郎之笑,如沐春风。”

    苻央立刻变了脸色,撇下刘胤,转向王猛问道:“……小猛,我笑得很难看?”

    王猛叹了口气,“白痴,你笑起来很jian诈你不知道吗?”

    看来是要暴露了?但苻央仍未放弃,指着东门道:“不管我是不是谢安,但大人这门若不拆掉封上,可要祸从天降啊。”

    刘胤冷冷道:“府中术士已经说过此事,但本官亦不信鬼神之说。”

    得,完全无法沟通嘛,既然不信,又养着神棍戴洋作甚?

    苻央只能抛出杀手锏道:“在下是游方术士,曾与戴国流在蓬莱有一面之缘,今日流落武昌,饥肠辘辘,只得冒充谢安之命,如今为大人算了一卦,不知能否抵消方才那一顿?”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不,大女郎!苻央试图缓和眼下的气氛,免得刘胤真的带人围攻她,就算她是高手,也不能将修为浪费在这里啊,不然以后怎么去跟王熙之一较高下啊!

    吃白食是有风险的,刘胤当然不会听从她一面之词,僵持之下,幸而戴洋来到,这老头远远见她,就嗤笑道:“原来是你。”

    苻央两眼泪汪汪,唤道:“前辈!”

    “难怪我昨夜见北方玄武星象有异动,原是你来了。”戴洋见她走来,不动声色退后一步,保持距离,“你居然受伤了?”

    苻央厚脸皮道:“皮rou之伤而已,被小贼偷袭,大意了。”

    戴洋到底是老人家,被苻央娇滴滴的小娘子哄了几句,又摆出蓬莱阁的缘分,好说歹说让戴洋出面摆平了刘胤,还特准留在刘府后院小住,白吃白喝。

    “道友真是救人于水火之中……”苻央做感激涕零状,嘚吧嘚吧了一堆,听得戴洋原本满是皱纹的脸皱得更厉害了。

    戴洋忙岔开话题问道:“不过是承道友当初在蓬莱外岛替我驱赶鲛鱼的善举,可道友有玄武护体,为何还能为人所伤?莫非是遇到了棘手之敌?”

    “就是遇到个小狐狸,真是气人。”

    丢脸的事苻央自然不会提,戴洋又问了她几句,欲要问清她的来历,如今苻央可是很出名,戴洋怎会不知,眼前这人可不是当初在蓬莱岛的小女孩,而是一个羯胡将领。

    “我一个人,带着个拖油瓶能做什么呢?只是想要走遍山河,增长阅历,让玄武之力更盛而已。”

    苻央将王猛拽到自己跟前,拍着他的头说着。

    “刘胤几次不听从我的劝阻,光是这东门的事,就给我脸色看,若不是念着江湖相逢之缘,我早就离开了。”

    戴洋此时也很烦恼,刘胤做了好几件蠢事,都让他算到有灾祸降临,可刘胤偏偏无视,无论是咸池东风,还是东门洞开,还是我行我素。

    苻央转了转眼珠道:“其实,道友愿不愿意跟我去北方?堂堂佛道佛图澄也是我大赵的国师,再看看这南方,郭景洪死,葛洪隐居,魏夫人升仙……而你只蜗居在这江州,想必是不被朝廷重用,不如跟我去北方罢,石虎其人虽是杀伐果断,但却知人善任,必不会辜负道友。

    戴洋微笑摇了摇头,“生在吴地,死葬吴地,若你有本事就将吴地变成石赵之界,不过,如今我大晋人才济济,恐怕再无这一天了。”

    ……

    ……

    这边是苻央已到了刘胤府中,而谢安他们还在半途,每到一处码头不停,反而专往山里钻,谢安来之前已做了旅游风景图,将有过各种传说山川河流都标注,除了害温峤死的牛渚矶不去之外。

    这一日,他们停在钓矶山,听闻陶侃曾在钓此垂钓,钓到一个梭子,没想半夜,那梭子竟化为龙而去,所以这原本籍籍无名的山就有了“钓矶山”之名。

    “梭子是织梭,得到后被陶公挂在山壁上,半夜下雨,那织梭就化作了赤色之龙,飞回了九天。”谢安尽职地坐着向导,见桓温和沈劲听得一脸认真又却将信将疑,又道,“老师说陶公在山石上留下了标记,我们可以找找。”

    桓温啧啧道:“真是龙?还是赤龙?若能被我撞到,一定不让它逃。你都有小龙女了,我怎么也得要一匹小龙人啊。”

    谢安没忍住笑,“得了吧,若真的有龙,一甩尾巴就把你摔得粉身碎骨了,还想骑龙,白日做梦啊。”

    如今正是午后,果然是白日做梦来着。

    既然到了此处,几人干脆下船,优哉游哉地踏青间或寻找陶侃留下的痕迹来,一点不在意武昌忐忑期盼他们到来的刘胤诸人。

    最后这陶侃留下山石上的痕迹倒是寻到了,桓温嚷嚷着也要钓鱼,竟一夜未眠,掉了一篓子鱼上来,顶着黑眼圈的桓温却一无所获,发誓要将这些鱼全都烤了吃。

    但谢安将鱼都给放了,说本来就一路吃鱼,再把这些吃了只怕要吐,而且此地是龙潜之地,说不准这些鱼里就有龙子龙孙也说不准,还是不要得罪。

    桓温笑话他,“何时你这么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说不准是陶公当时眼花,看错了而已,若是有龙就让它来找我呀,哼。”

    谢安学着沈劲,正色道:“出门在外,安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