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兀古什的烦恼
兀古什有些烦恼，生存之后才逐渐浮现的烦恼。 每次只要看看身前那个不太高大但却显得很坚毅的背影，再看看背影旁边被牵着的男孩小顺，兀古什粗厚的眉毛就会皱起，狡猾的眼珠就会打转，提起的心脏就会加速，面上不由得就会露出一丝狰狞。 但只要那个背影一回头，兀古什便会立刻将这些变化恰到好处的隐藏起来，变成一个严肃正经，有些憔悴，有些心焦的逃亡流民。 两天前，当他被这个青年手持青黄大斧相救于沙刀兽之嘴时，他心中只有希望在沸腾。 青年将面容隐藏在灰色兜帽之中，连露出的口鼻也用黑色面罩遮蔽，唯一能够认出年龄的瞬间，是沙刀兽狂舞将兜帽吹起时露出的上半边脸，和一双很暗的眸子。 兀古什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能够带他生存下来的青年。 于是，当沙刀兽被斩成两半，兀古什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跟随在青年的身后！ 提出了这个请求之后，那藏在兜帽中的双眼却是看向了小顺。青年蹲下来摸着小顺的头，然后嗓子中冒出与年龄不符的声音，非常的沙哑。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兀古什的心脏好像顷刻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得紧紧的，眼神盯着小顺，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了两下，两个念头飘过了他的头脑。 小顺，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个奇怪的青年，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嬷嬷不见了，哥哥被狼兽叼走了……是兀叔叔把我救下来的！” 小顺的声音有些啜泣，死里逃生对于一个仅仅七岁的男孩，实在不是能够让其安心的经历，但他说出的话语，却是迅速的将兀古什的心情给平复了下来。 兀古什笑了。 看来小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然后他便期待的看向了兜帽青年。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顺。” “那么，小顺，以后你就跟着哥哥，好嘛？” 小顺的心中还有些害怕，虽然知道眼前的青年救了自己，但毕竟还是个陌生人，难免对这个提议有些彷徨，却是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兀古什。 感受到小顺的目光，兀古什连忙走了过去，脸上挂起了憔悴与感谢，拉住小顺略带激动的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命，谢谢……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小顺跟着你吧！” 然后，不出兀古什所料，小顺立刻说道：“兀叔叔也一起走！” 青年看了看兀古什，站了起来，淡淡的问了句：“才突破兵级关隘的吗？” 兀古什一愣：“是的，前天突破的！” “嗯……多战斗，实力提升才是活下去的手段。” 说完，青年朝小顺伸出了手，很宽很大，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在兀古什浮于表面的鼓励之下，小顺牵住了青年的手，然后三人这么一走，便走过了两天的时光。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丁哥哥吧……” 两天的时间里，青年似乎对流沙地求生有着充足的经验，总能找到野兽和水源，让他们再也不愁之前的饥渴生活。 这种生活看似安逸了许多，但兀古什却渐渐意识到，哪怕是毫不知情的小孩，似乎也并不代表着他的安全。 赶路的时候，青年总会时有时无的问小顺一些之前的事情，虽然在小顺的眼中并没有什么奇怪，但兀古什却是深深的戒惧了起来，他怕那些破碎的片段会被青年拼凑起来，然后发现一些不该有的内容。 这种戒惧在昨夜黄昏的时候升到了顶点。 寻找聚落点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另外两个流民，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看到他们出现的时候眼睛里顿时冒出了野兽般的光芒。 “有食物吗？有水吗？救救我们好吗？” 青年停下了脚步，顿了半晌，兀古什感觉到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这两个流民。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两个流民的身后，依稀散落着几根碎骨，表面光滑，光滑得过了头，仿佛是被舐舔了千万遍，然后连其中的骨髓也被生生的压榨了出来，最后只剩下像白瓷一样的碎片抛在地上。 兀古什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碎骨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骨头，还有吗？”青年的声音有些冷，从身后的包袱中掏出了一点干食：“我拿食物和你们换……还有水。” 两个流民一怔，鼻息间仿佛能够闻到那滋润的水汽，立刻大叫着从怀中掏出几根骨头：“有有有！全跟你换！全跟你换！” 他们的视线全在青年拿着食物和水的手上，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兜帽之下，那双暗色眸子中的冷意。 但兀古什注意到了，他也看清了那些骨头。 几个月的经验，他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两个流民掏出的骨头，不是兽骨，而是人骨！ 他甚至能够看出，那其中有两根胫骨，还有条拆散的手骨，从粗细程度来看，骨龄大概在十五岁以下。 青年沉默着，突然把食物和水都放了回去，然后拍拍小顺的头将他抱了起来：“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我拍你的时候再睁开。” 小顺听话的照做了。 那两个流民看见渴望了许久的食物突然消失，枯槁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疯狂地色彩：“食物！给我们你的食物！不然……” “……就吃了你！” 嚎叫着，疯狂着，他们就伸长了尖利像爪子一样的手，朝着青年扑了过去。 然后在两下斧光之中，兀古什明白了青年的性格。 他明白了，若是之前的事情被发现后，自己将迎来的下场！ 青年抱着小顺，离着原地远远的走开，走到看不见那四半尸体的地方，他才拍了拍小顺的背。 “丁哥哥，那两个叔叔呢？” 青年摸摸小顺的头：“那两个不是叔叔，是蛮兽。” 小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真的吗？他们看起来和兀叔叔长得差不多啊？只是要瘦很多。” 兀古什的瞳孔缩了缩，面上很尴尬的笑了两声。 但青年没有理会兀古什的表情，只是柔声的回答：“他们真的是蛮兽，披着人皮的蛮兽，一般人都看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丁哥哥好厉害！” “没事，等你长大了也能看得出来的。” “太好了！” 就是这样的对话，让兀古什对青年的忌惮攀升到了顶点，让兀古什对小顺的存在也烦恼到了极点。 要消除这种烦恼，他只有三个选择。 离开。 让青年消失。 或者让小顺消失。 然而他很清楚一点，没有青年的保护，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在这流沙地存活下去，无论是实力还是求生经验，他都不如身前的这个青年。 因此，第一个选择和第二个选择，对现在的他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的目光总是会若有若无的锁定在小顺的身上，带着他自己意识不到的狠毒，将诡谲藏在感激之下，等待着。 等待着。 等待着…… 获救后的第三日，三枚太阳更毒辣了，毒辣得能将裸露的皮肤灼破，在黄沙地之上反射着，一片明晃晃的感觉让人觉得眩晕无比。 小顺有些萎靡，虽然有了青年的照顾，他这几日的饮食都还算规律，但毕竟之前的日子里累积了太多的虚弱，在三阳的毒射之下，他额头有些微烫，困意弥漫着脑海，干脆在青年的怀中蜷缩了起来。 兀古什跟在青年的身后，两人朝着西南的方向走去。 按照听来的说法，最近的聚落点，应该就在这个方向。 在行走之中，沙地变得不再那么的平整，路上的岩石数量逐渐变多，时不时地能够看到些一人高的巨石，或是天然形成的石洞。 这种变化让兀古什升起了几分欣喜，因为还在新帆镇的时候，他就听说镇子西北面有一片石窟，其内蛮兽踪迹稀少，非常适合用作休息之地。而当时逃亡的流民之中，似乎就有支队伍逃向了石窟的所在位置。 看眼前巨石纵横起来的趋势，倒是非常符合石窟外围的特征。 如果能够遇到其他的流民队伍的话…… 噗！ 青年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让兀古什不由一怔。 “怎么……” “闭嘴！看好小顺！” 严肃的声音从兜帽之中传出，青年将迷蒙着睁眼的小顺放到了地上。 兀古什这才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回忆之下，他想起了三天前。 三天前，二级蛮兽沙刀兽出现前，空气中也有着同样的压抑感。 青年从身后取出那把青黄巨斧，半人大小的斧面和青年的身前有着强烈的冲突感，但却被那两只大手握得很稳，斧尖垂在地上，暗色的眸子透射出犀利的光芒扫视着四周。 唰！ 一道沙柱从地上霎时激起，冲向前面的青年，沙柱之后，两道黄色光影直冲而出，却是椭圆的身体，周身变化，冒出无数尖利无比的细刺，一大一小，一上一下就朝着青年的胸腹刺去。 竟然是蛮兽刺球兽，而且一只是一级兽兵，另一只竟然是二级兽兵！ 但见那青黄巨斧斧面一横，一道暗芒闪动，两道沙柱就被全部挡住，凶猛的冲力竟然丝毫没有冲退青年的脚步。 兀古什凝神看着眼前的战斗，这个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可实力比他这个刚刚突破的能力者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一招一式之中，总能让他学到些经验。 沙柱消失，巨斧刃端一转，青年双腕力气涌动，斧头就直直朝着两只刺球兽劈了过去，那气势仿佛连天地都能劈开一般。 但这一斧还未斩下，青年突然怒吼一声：“保护小顺，还有其他的刺球兽！” 兀古什顿时一惊，转头看去，小顺的身后猛地弹出一道黄影，果然也是一只一级的刺球兽。 只是一级，那么…… 兀古什正要冲出，忽然脚步顿了一顿。 为什么要去挡？ 这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 只要动作慢一点，表情悲痛一点…… 脚步好似被看不见的石子跌了一下，兀古什一个趔趄，速度顿时变慢了很多。 在小顺转头那惊恐的视线之中，刺球兽已经近在咫尺，只差半米，就要击穿他瘦小的身子，夺去他的性命。 噗！ 灰影一闪，兀古什双眼睁圆，先前还在抵挡另外两只刺球兽的青年，此刻却是闪到了小顺的身后，左手伸出，竟然直接用手掌挡住了那只冲来的刺球兽。 那掌心鲜血淋漓，但兀古什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从兜帽之中看向了自己。 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