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禅天塔
去京五十里,汴河左岸,原来本是一片原野,只因梁国新皇朱友贞为避免指算天的预言之危,在此建立禅天塔以庇佑皇位稳固,征三十万劳役,无数从吴国、吴越国、闽国甚至辽东的木材,石块纷纷从汴河水路运抵于此,原来的荒野顿时变成了一座大城,方圆数十里一片熙熙攘攘,与汴京北方广阔的无人区乃是天壤之别。 李蛰弦远远的跟着僵尸鬼一行骑士一直往东南而去,抬起头来,远远的便看见一座十来丈的高塔矗立在远方,心中暗自猜想,这怕便是林老汉所言的什么禅天塔了吧!看着僵尸鬼一行人进入了守卫森严的工地之中,看那守卫对他的恭敬态度,怕是他在此地的地位不低,李蛰弦想了想,现在野外找了一个地方将随身的弓矢藏了起来,进入到了工地旁的小镇之中。 由于有近三十多万的劳工在此地筑塔,要照顾到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吸引了汴京城内外无数的商家过来,自然而成的小镇覆盖了方圆十里的地方,横竖有六条长街,仅从里面看来,还以为这里便是汴梁城了。 庞大的小镇让他这么一个外乡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出奇,只是小镇里只有寻常的劳役、监视的官兵以及在此行商坐贾的商家,没有客栈,唯一提供住宿的地方,那就是广大劳役的工地了,李蛰弦混入小镇之后,想着僵尸鬼如今正在工地之中,若不接近他的话,也无法找寻机会下手,沉思许久,觉得还是混入工地中才有机会,何况,他也想见识一下这恢宏的禅天塔到底是如何建成的。 入夜之后,工地的木栅栏打开,无数的劳役步履沉重、浑身疲惫的走了出来,进入到小镇西侧的工棚之中,李蛰弦白天的时候曾去那里看过,一排排工棚沿着河岸而建,黑压压的一片,矮小、潮湿,散发着一股恶臭气息,他是无法在那里入睡的,然而那些劳役们一进入工棚,便纷纷倒了下去,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个个都已然沉睡,让他不禁暗暗称奇。 这些劳役回来之后,另外几排工棚顿时鸡飞狗跳起来,原来修筑这禅天塔的劳役分了好几批,一部分人回来之时,则轮到另一批人开工,李蛰弦混入到人流之中,与他们一齐进入了那神秘的工地里。 此时近看那高达数十丈的高塔之时,李蛰弦方才感到震惊,在他的印象之中,能够达到十数丈的楼台便已是人类的极致了,毕竟高空风大,楼台越高则越容易垮塌,同时建造的过程越是繁复,越容易出错,往往一个极小的疏忽,就能毁掉一幢高楼,然而此时这二十来丈的高塔就矗立在自己面前,李蛰弦不禁深深为其感到震撼。 被吓到了吧?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满脸漆黑的汉子忽然一笑,对他说道:第一次看见这高塔的人都是你这个表情,虽然这塔可称为奇迹,却是用我们劳役的血rou筑成的,如今筑塔方才半年,死在这工地的就有两万多人了,每天夜里都有官兵往外抬尸体,就在工地不远处就是那可怖的万人坑,都在那边烧的,一到夜里,若是吹南风的话,烧尸体的臭味飘过来,让人一夜都睡不着! 李蛰弦顿时大惊: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汉子闻言顿时怒骂道:指算天预言梁国只剩下一年国运,新皇为稳定地位下令修建禅天塔,要在一年之内完成,而且还要修剪成四十九丈高,这点时间哪里能够完成,越往上建越是困难,还不把人往死里逼啊!监督的官兵手里的鞭子死命的抽,劳役们任务又重,又要挨鞭子,谁能坚持的下去,那些体弱老残的,早就熬不下去了,剩下的精壮汉子稍微好一些,不过也是难! 说到这里,汉子看了李蛰弦一眼,颇为同情的说道:看你的年纪应该是被掳兵从外地抓过来的吧,家里还有兄弟吗,若是有的话还好,起码还能传个香火,进了这工地的,怕是没人能够出去了,这工地里有剑庄的剑客监督,若是有人想要逃走的话,立刻就会死在那秘术之中,而且还实行了连坐制度,一人逃走,所在的队伍全部处死。小伙子,看你有些面生,你是哪个队的? 李蛰弦微微一惊,生怕他看出蹊跷来,连忙说道:我才被他们抓来,还没有分配队伍—— 汉子顿时奇道:进来的人都会先被派入队伍补充死掉的啊,怎么漏了你啊? 李蛰弦装作委屈的说道:这我哪里知道,我本是山里的猎户,不小心出了山被官兵发现,这才被抓了壮丁,家里的老人还不知道我的下落了,大哥,你可千万照顾下我,我还想回去与父母相见了! 汉子长长一叹,说道:难啊,不过既然你我相见,便是缘分,我叫做赵申,乃是河北人氏,你跟着我吧,这里负责监督我们队伍的一个官兵是我本家的同乡,叫做赵匡胤,对我也颇为照顾,过会儿我跟他说一下就没事了。不过有句话要跟你说明白了,千万别想着逃跑,不然连累我们全队之人,若是被我发现了,可别怪我无情了!说到这里,见到李蛰弦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赵申也无法再说那些冷酷的话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做吧,记得吃饭的时候跟着我,那时候几十万人抢饭吃,抢不到的就要饿着,饿的久了,就撑不下去,这里谁都不会怜悯你的,那时候就要狠,谁抢你的饭,就跟谁玩命,记得吗? 李蛰弦听他说的郑重,连忙重重的点了点头。赵申满意的点头,带着他往前走,去跟那本家的同乡说他的事情,一路上也跟他介绍一下这禅天塔的情况—— 原来这禅天塔能够修建到二十多丈,乃是汇聚了梁国天痕剑庄五系剑客翘楚,众心协力方才得以完成的,其中土系剑客筑基,仅仅地基便挖了十丈余深,其后金系剑客与木系剑客合力,以精铁及檀木为柱,支撑起了高塔的筋骨,火系剑客相助炼铁,水系剑客疏通水道交通,如此花费了数月时间,才有今日这高塔现状。 赵申说道:这禅天塔的底下十丈大多皆是精铁所造,方能如此稳固,往上则多以实木修建,稳住根本,再往上去则不行了,必须使用轻木了,不然下层无法撑住这么大的重量了。 李蛰弦则疑惑道:若是如此的话,高空风大,使用轻木如何经得起风吹雨打的,还不马上就垮了。 赵申瞪了他一眼,看了看附近,见没人关注他们这才说道:修建这四十九丈高的塔本就是逆天之事,我曾听西边来的昆仑奴的传言,据说他们的老祖宗就是因为修建了一座高塔,惹怒了天神,结果遭了天罚,毁去了高塔,还罚他们世代为奴。如今我们又重复他们老祖宗的故事,凡是修建之人皆是要遭报应的,哪还管它垮不垮的,只要修建起来了能够回家就好,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何况这高塔的中轴乃是以精铁为塔基的,有天痕剑庄的大剑客专门照料,不会那么轻易倒塌的。 走到了一个行军帐篷前,赵申让李蛰弦稍等片刻,进了帐篷里,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军官,看了看李蛰弦说道:劳役进入工地之前就会有骁勇军的行军司马安排队伍,并让队长过来领人,怎么会独独漏了你了,真是不像话! 李蛰弦做了一个无奈的神色,看了看赵申,赵申小声在军官耳旁说了几句话,这才打消了军官的怀疑,让李蛰弦进来,记下了他的名字与五官外貌,并叮嘱他说道:到了这里,一切都要听指挥,若是想要逃跑的话,死的不是你一个人,记住了吗? 李蛰弦连忙答应了下来,跟着赵申到了他们小队所在的工地,附近的劳役纷纷过来跟他打招呼,指着李蛰弦问道:又来新人了啊,兄弟,你是哪里人? 李蛰弦带着一丝荆州口音难以瞒人,便说自己从南方来的,问话的人长长一叹说道:都说荆南国的人活得好,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李蛰弦说道:这诸国中哪里有活得好的,六年前荆州饥荒,死了很多人,那时候进了山林打猎为生,如今活不下去了才出来讨生活的,没想到快到汴京就被抓了,不过也好,好歹这里还有碗饭吃! 汉子摇摇头说道:这碗饭可不好吃啊! 赵申一巴掌拍在汉子的脑门上,喝道:石崇信,就你一个话多,活都做完了么,码头到的梁木都拖过来了没有,天亮之前没做完的话,罚你一个人拖完,其他人都去睡觉! 石崇信顿时一阵慌乱,连忙跑开,赵申将李蛰弦引到了汴河岸边的码头,对他说道:我们这边主要的工作是搬运从南北方而来的大木,去掉树皮和枝叶之后,搬到梁木库房中去,那里有火系剑客烘烤,烘烤之后,我们再按照吩咐处理这些梁木,剩下的就不干我们的事了! 李蛰弦疑惑道:我们不协助建塔吗? 赵申顿时一笑,说道:你以为谁都能够修塔的吗,那里有老工匠及剑客负责,不是我们这等寻常劳逸能够接触的,提前再跟你嘱咐一下,这修建禅天塔的工地颇为庞大,有木料区,石料区,还有铁料区,各区之间都有严格的限制,若不得允许不得随意离开本区,另外高塔所在地区更是把守严密,不仅有剑客巡逻,还有秘术阵法守御,千万别乱进去了,不然谁都保不住你。这些天,你好好做工就是,等到了月末的休工日,我带你去镇上好好耍耍,去吧,你跟着石崇信,就是刚才跟你说话的汉子,去码头搬木材吧,看你这膀子,像是有几把力气的! 就这样,李蛰弦开始在这工地上开始了自己悲催的劳役生涯,甚至还曾经挨了监督的官兵的皮鞭,不禁让他暗自苦笑,这一辈子,即便是当初年幼时在荆州讨饭生活时,也没有受过如此待遇,如今自己已然是剑客身份了,竟然还要挨这寻常人的鞭子。 不过借着劳役身份的掩护,倒是也见过僵尸鬼几次,他是此地的镇守剑客,寻常是一个月一换,这个月正好轮到了他,是以李蛰弦也不着急,慢慢了解驻守剑客的习性,以及僵尸鬼如今的实力,准备复仇计划。 这一日又是傍晚上工,赵申对李蛰弦这个新来的劳役格外满意,虽然吃得多,但是做事也麻利,一个人能抵得上三四个人的力气,与他搭伙做事的人往往能够省下不少力气,最开始只是石崇信受益,后来大家知道了他的本事,纷纷跟他一起做事,比如说搬一根长木,有他在前面负担重量,后面的人几乎只要搭把手就行了。
码头的纤夫喊着号子将驳岸的船只拉到了岸边,一共四条两千石大船,要在两天之内全部卸货,注定了今夜休息不了片刻,李蛰弦与石崇信爬上了大船,用绳子绑住一条长木,然后抬起来顺着船边架起的木质斜坡道滚下船去,下面的人则搬起长木运到刨木区修剪枝桠,去除树皮。 如此进行到半夜的时候只卸了半船的木头,监督的官兵看着进度比预期要慢,纷纷举起了鞭子抽起了做活的劳力,不过这些劳力都是老油条的,自然懂得如何躲避皮鞭,然后讨好几句,官兵们也不好逼迫太甚,毕竟若是不能完工,他们也要跟着受罚,只能跟每个劳役队伍的队头儿督促几句,让他们加快进度。 赵申过来强调了几句,不过毕竟这些人都不是铁打的,吃的只是半饱而已,而且这力气活总是前面有力气,后面则慢慢力竭,速度哪里快的起来,正在众人忙碌之时,忽然间只听见一阵吵闹声响起,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烘烤库房所在的地区忽然火起,赵申顿时大惊。本来在监督他们的官兵也是吓了一跳,若是库房因火势被毁的话,这工期就要延后,本来一年建塔的时间就极其紧迫,反复计划之中容不得一天的延误,这下要是烧了库房的木材,怕是这一片的劳役还有官兵都要被杀头了,于是这些官兵纷纷赶过去救火,连带着也叫上了赵申他们的队伍。 李蛰弦也跟着往库房跑去,一路上听着赶来救火的劳役们传闻——听说了没有,听说是河间府的人趁今夜监督的剑客没来,集体计划逃跑了! 这怎么可能,这哪能跑的出去啊,外面有官府的骑兵围着,两条腿的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 怎么不能,他们都往汴河边跑了,那里听着几艘空船,据说逃跑的人中有吴国的剑客,专门过来搞破坏的! 李蛰弦顿时一惊,怎么这么复杂,河间府乃是晋国的地盘,他们被抓来此地服役,自然是想要逃跑的,为何吴国也要插一脚进来? 就在他暗自寻思之际,忽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灵力在空中飘过,一些体质较弱的劳役已被那逸散的灵力触及,顿时晕倒在地,李蛰弦抬起头看过去,月色之中,一个一袭黑袍的断臂剑客御风而至,朝着那逃跑的人群中飞奔而去,似乎察觉到跑不了了,人群之中顿时窜出一个剑客来,跃入空中,大喝一声:秘术——烽火燎原之术! 随着他口出言灵,两道火势顿时从他袖中窜出,向四面八方游去,这里乃是工地的木料区,到处都堆叠的是各地而来的木料,尤其是那些已经烘烤好的,极易燃烧,只要碰到一些火星,马上就会烧起,然而此地却只有僵尸鬼一个人独自赶到,即便是杀了这名剑客,怕是来不及灭火了! 然而僵尸鬼却并不慌乱,只见他手拿尸血杖在空中划出一道符印,轻喝一声“通灵术——火食饿鬼,出”,话语刚毕,顿时空中浮现两团幽绿的鬼火,在空中晃晃悠悠的飘动了两下之后,仿佛闻到了骨头香味的饿狗一般,顿时朝着那两团火势而去。 这、这是——李蛰弦顿时大惊,只见他两团幽绿鬼火猝然变大,犹如一个麻袋一般,兜住了窜出的烽火燎原之术,随即长长一吸,仿佛长鲸吸水,那弥散开的火势顿时化作了它的食物,李蛰弦看的目瞪口呆,这天下之中竟还有能够吸食别人秘术的通灵物存在,天知道这僵尸鬼到底从何处修炼而来的。 随着剑客的秘术被破除,他顿时大惊失色,施展开轻身之术撒腿就跑,但僵尸鬼显然料到了这一点,早已划出符印,轻喝一声“黑池xue鬼之术”,那剑客顿时察觉到脚下的泥土顷刻变化,松软的土地中伸出一条如同藤蔓的泥手,将他双腿拽住,任他如何使力也摆脱不了,僵尸鬼又是大喝一声“没”,那泥手顿时又多了几只,从他的双腿向上攀爬,直到他的脑袋,泥手之间越拽越紧,剑客毫无力量脱困而去,只听得咔咔两声,骨头竟被这泥手压断了,穿透皮肤而出,让那本是黑色的泥土顿时化作一片血腥。泥手的压迫越发的紧密,咔咔声也越来越快速的想起,转瞬之间,这剑客便被压成了一团rou团,被腥红的泥手拽入了泥浆之中不见踪影。 僵尸鬼回头一看,逃跑的所有劳役顿时不敢动弹,僵尸鬼对着官兵大喝一声,说道:逃跑的一个不留! 官兵赶紧应声道“是”,随即抽出唐刀,气势汹汹的杀入劳役之中,夜色深重之中,只有鬼哭狼嚎之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