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进房门,他手劲一送,将雪若丢在床上,无情且利落,手心再扫一股掌风,火速反关屋门。 他脸色微含蕴怒,眼流凶色,谁想他那般厚的脸皮也会生这等小气,再说她又并非故意。 雪若三分放肆,又带七分讨好言道“早叫你带我进来,你若不小气在先,如何闹得如此尴尬?” 药奴臭脸一黑,连连骂道“谁叫你坐我洁白如新的床单……谁叫你踩我明可鉴人的地板……谁叫你蹲我亮洁无垢的凳子……你敢上桌子我就飞针扎你!” 最后雪若惊魂未定,连滚带爬蹲在墙角,他才仿佛消气,拿块纯净如云的丝绢将她走碰过的地方细擦一遍,最后用火石一把将丝绢烧个干干净净,窗子一开香风徐徐,连一星半点脏味也消散无踪了。 话说这只是客栈,千万人在这里吃喝拉撒过,他也干净得太不是地方了。 见一切回归如初般新亮,药奴满脸和颜悦色,只瞥向雪若时还带着不舒适的样子,她猜想那时他顶着头皮与她一起住林间车帐时,大概正是看中自己动弹不得,无法制造垃圾的优势吧。 “你只能问我四个问题?我有问必答。”药奴决绝道。 “啊?” “啊什么啊?这算第一个!” 雪若立马陷入沉思,如何才能将剩余的三个问题问得有价值,细想那两个女子与斩月墨轩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再看华丽的服饰也知家里富贵,这些琐碎之事无须多问,想清楚后缓一问道“那两个女子什么时候能走?” 药奴愕然一笑道“这……我怎么知道。”纵使神俊掩匿,也着不住眼中千娇百媚。 雪若还他一记说话不算话的表情。 药奴又笑道“鬼机灵,你这是间接逼我把能说的全部告诉你,也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两个女子都与斩月夙缘颇深,不纠缠些时日,恐怕难以打发。就先说那粉衣女子,她可是朱雀凤族当今女皇雀无极最为宠溺的小女儿,芳名雀楚曦,若说她与斩月的关系嘛……”药奴话留一半吊我胃口。 难怪看那粉衣姑娘从骨子里透出的娇蛮,原来她尽是朱雀凤族最为得宠的小公主,想她凶悍时蛮不讲理,尽显父母娇纵,朝斩月撒娇时黏黏腻腻,眼中流蜜,嘴里含糖,如此圆滑善变,想不得宠都为难事。 “既有楚楚惊人的姿貌,又有曦霞朝露之光辉,还有雀灵跃动的肆意,我看她叫雀楚曦倒也般配,那她与斩月为何亲近至此?”一国的公主,见到别国的皇子如此热情而无罅隙,全然不顾礼仪周到,我心底大约有了答案,只是心口骤然一紧,纵使斩月不再是九尾龙族的四皇子,配她那麽个娇悍无礼的公主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你想多了,是她的jiejie雀姝兒与斩月早有婚约。” 虽不是那个雀楚曦与斩月有瓜葛,雪若的心头仍无法释怀,她早该有这样的觉悟,斩月已到适婚年纪,别人虽不说,她怎么就会认为没有呢?真是太傻×了。 雪若想潇洒笑一笑,可嘴角弯着弯着连动一动都觉得疼,嘴里好生苦涩道“也好也好,他若与朱雀凤族结为姻亲,那真是……好上加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嘴角生硬挤破出来。 药奴眸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红润润的嘴溢出些许莫名的笑意,“我以为你早该有自知之明,可惜你总不听我的劝戒……”他大约为雪若的失落深感满足,继续爆料道“不过可惜,斩月不想自己的终身大事被权谋利益所沾染,所以果决退婚。” 药奴讲话曲曲折折,故意耍弄于自己,累得雪若的情绪也随之上天入地,还好她无暇理会他,一心直想着斩月退婚的事。 雪若如今才知晓何为喜出望外,眼睛涌出掩不住的喜色大胆发问道“就因为他退掉朱雀凤族的婚事,所以才被赶出龙氏皇族是吗”? 哪里用他回答,更不觉得心痛气短,两只手来回搓弄不停,斩月……居然还有这等勇敢,雪若本以为他是被人陷害才被迫背井离乡,殊不知他是为了守护爱情的纯洁,主动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也许在野心家眼里他此等做法幼稚荒唐,可雪若觉得他此举真令人刮目相看。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哦!”不知为何药奴今日斤斤计较的样子,在雪若眼中是那麽可爱,那麽明艳。 雪若完全不担心那个叫雀楚曦的家伙,充其量她不过与自己一样,都深深爱恋着斩月,可毕竟斩月拒绝过她jiejie,转而接受她的希望根本渺茫为零,古今中外,古往今来,前小姨子和落跑姐夫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药奴一副被雪若打败的神情,“你难道觉得自己只有这么一两个情敌?可能吗?” 雪若喜上眉梢微微一笑“能少一个少一个。” “幼稚!”药奴白她一眼,低低嘟哝一句“到时有你哭的。” 雪若丝毫不管他嘴里唠叨,起身要走,他一把揪住她的手,稀奇道“你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呐!” “我该问的都问完了,不想问了。”雪若继续要走。 药奴继续揪住她“我这个问题过期不候的啊?你可以问问那个蓝衣女子是谁嘛!” 雪若不耐烦道“问她做什么,反正她感兴趣的是墨轩。”除了斩月,她对其他人一概视为空气对待。 “行啊,丫头骗子,眼睛够毒的,这都能被你发现。”药奴啧啧称奇。 雪若抬脚再走,口中不屑道“那蓝衣女子微微一听墨轩的声音,就能辨认出他来,望着墨轩的眼睛能掐出一桶盈盈秋水,瞎子也能察觉到,这种小暗恋地球人都知道好不好?” 药奴要再拉她,雪若赶紧一问“好,我问最后一个问题还不行吗?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打算啥时候松手啊?” 药奴将衣袖一甩,把雪若的胳膊愤恨甩开,道“好你个无情无义,你利用完我拍拍屁股就走吗?”药奴嘴角透露一丝不悦。 雪若愣在原地,不言也不语,知错一般低下头颅,其实心想应该走前拍两下屁股的。 药奴不知她心意,以为雪若知错就改,心软道“我没有怪你,只是……只是……难道除了斩月,你就没有想过留下来坐坐,泡杯茶,吃个包子,聊聊天……和我?” 雪若“呃……” 他的态度与刚才的反应大相径庭,雪若以为自己在他眼里就是坨狗屎来着,原来他也会留人在屋子里坐下聊天……那干净如同打蜡的崭新凳子,雪若好怕自己卑贱的屁股高攀不起。 她抬眼望望他的眼睛,那眼里看得出真诚,让她几乎忘记他是个超级洁癖狂,挪着身子靠近一把椅子。 药奴静静看着雪若坐在椅子上,出乎意料没有歇斯底里,害得她提心吊胆个半死,好在他没有斥责自己身上脏污,雪若安心坐下,却换他轻轻叹息,声如烟云,连她的心也被那一声轻叹撼摇。 雪若想他不会是反悔让她坐他的椅子,刚抬起屁股,他轻缓将雪若摁压回去,自己坐在她旁边,举止优雅,那被坐的椅子顿时被他身姿衬托的高大上无比。 药奴轻而又轻地再叹口气。雪若认识他那麽久,何时见他这般苦闷,低声问道“医圣大人也会烦恼吗?” 药奴沉默,眼睛直勾勾盯着雪若,眸子里犀利的冷光直射她心底,雪若一个激灵总觉得如此陌生的眼神他从未有过,也根本不似他平素般柔然,仅一秒不到,那冷利的寒光就换作寻常般温文而魅惑,害她以为出现幻觉。
“雪若你我相识几年?”药奴缓道。 “呵呵,这我再清楚不过了……”雪若见他一本正经,自己也无端规矩起来,提起指尖轻摁了摁右肘间的金甲子,剧烈的疼痛时时提醒她,这是第四只。 “再过一月便是整整四年!”雪若斩钉截铁回道。她从一个全家死光光的孤儿,变作一个有名无份,寄人篱下的人,已经四年了。 “人说时间如驹,跃隙而逝,我认识你有四年,认识斩月也有四年,我记得他当年带着你来找我时,你还是个昏昏沉沉,一无所知的孩童,那时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懂,我一边哄你佩戴金甲子吸火血,为你疗伤,一边还要日日亲自管理你的衣食住行,教你读书识字,说到底,你能变成现在这般,斩月他可出过什么力?他一年之中只见你一两个月,却足足勾走你所有的魂魄。”药奴今日对雪若说得话如此之多,情深意切,意蕴绵长,唤醒她好多没有功夫去多想的记忆。 药奴对她的体恤贴心,雪若都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可她也都故意没心没肺地遗忘于心。 他此举是想干什么?说得如此煽情是想对自己表衷心吗? 雪若心里一惊急急从椅子上坐起来,慌然道“你今日不大正常,我还是先走吧!” 话音还未落,药奴先她一步把雪若重重按回椅子,两只软绵绵的嫩手竟然猛劲至极,紧紧掐住她肩膀上的rou,死死不肯放松。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雪若,那眼神狠厉且哀怨,她从未见他动过粗,一时又急又怕,不自觉挣扎反抗,他的手铁钳一般把雪若紧扣在椅子上,雪若以弱敌强,丝毫不能动弹。 “药奴,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她慌不择言,方才他们之间还风平浪静,和谐相处,怎麽突然之间就电闪雷鸣了? “难道听我说句话就这么难吗?”药奴一吼,吓得雪若怔在那里,不敢妄动。 他情绪还有些激动,字字铿锵道“你记得那年你刚到‘寂雪啼苑’,连鞋带也不会系,就满院子疯跑要找斩月,跑一步绊一跤,跟个弱智似得,是谁每次替你悉心上药,还教你系鞋带。” “你记得那年你跑到我的炼丹室,偷吃了我辛苦练得的几十种毒药,说要替斩月试药,虽然你的身体百毒不侵,可也高烧三天,是谁不眠不休一直悉心照顾你直到退烧。” “你记得你说斩月有件月白的袍子,他穿起来丰神俊雅,令你朝思夜想,是谁也跟着制作十几件一模一样的月白色衣服,日日穿在你眼前……” 雪若浑身一凛,眼前的药奴正穿着一件柔白的长衫,衬托得他肩阔腰窄,浑然风采。可惜冥冥中第一眼见到穿这身衣衫的,永远只是斩月啊。 雪若心尖针扎一痛,痛苦的闭上眼睛“好药奴,别说了……好吗?” “不好,你记得你总是爱爬在那幢最高的宅顶上,呆坐在那里等斩月来看你,结果脚下打滑坠落下来,是谁用胳膊生硬接住你,结果自己左臂骨折……” “是你,是你……全是你……”雪若倏地挣脱药奴的钳制,起身站起来,药奴想要将她重新拉回椅子,雪若悄然避过。 “药奴,虽然我嘴上不说,你对我的好我时刻未忘,在我眼中你就像是我的哥哥,甚至更亲的人一样,我对你的感情自始至终只能停留在亲情,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也只能有一个人!” 纵使你日日白衣加身,你也始终不是当初穿那白衣的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