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丞相府里依山建楼,傍水修亭,处处有草木,甸甸繁花密。 数不清的春风拂遍满庭绿。 道不完的秋叶化雨连天黄。 我现在有花不尽的时间研究这里,可是我的时间却又是极短的。 奔波一晌午,但凡外面可见的景致,似乎和我窃取的图纸相差甚远。 我几步一跃跳至假山顶岩,搭手环观四宇,炽烈的日光笼罩着所有的极致美观的建筑群,看得我老眼昏花起来。 或许……我将图纸再看一眼,这图纸并非全貌,似乎只是高塔的冰山一角,但这一角已然蕴含藏风聚水,水动风生,风生水起的玄学奥妙,最奇的当属内里构造精妙绝伦,似塔非塔,如虚还实。 从其中一处标记大约可辨是结界的石兽,可是却与我所见的都不相同,我盘思自己目光短浅,便未深思。 唯恐诸葛辩玑再疑惑我的动机叵测,我嘴里大叫道“如果把老子整日关起来,老子还不如从这里跳下去!” 装作找不见出路,精神崩溃的抽风状,我笔直朝假山下一跃,动如飓风,落如闲花,。 安全着地的瞬间,假山偏侧飘出一云金光闪闪的亮色云彩,刹那间明晃晃得蜇眼,我条件反射闭紧眼眸,铅块般砸入金云。 一双冷凉的大手,自茫茫金色中玉龙出海,稳稳妥妥将我的身子托入怀里。 斩月……我冥冥之中觉得就是他的凉手举着我,睁眼一寻,漫天刺目的金光把我的眼睛再伤一次。 “什么干活!”我拿手遮住璀璨夺目的光线。 “你不打算先道谢吗?”春光醉人的性感嗓音从金色里脱颖而出,连耳朵也镀上迷人的金色。 我微微适应来自陌生男子身上的奇异光彩,眯着眼再看他……简直被他迷住了灵魂,险些忘记了刚才还念及的斩月。 这男子非同一般,淡金色的长发丰润柔亮,自头顶洋洋洒洒披散满腰背,宛若金色的银河自九天垂悬,却又比银河更加绚丽。 他的衣着华贵典雅,上面用尽金光烂漫的丝线,细秀着朵朵流云仙鹤,衣服中娟裹着松柏般挺拔的身子,仿佛翩翩起舞的瑶池嫡仙。 他的脸在浑身灼灼的金晕里,仿佛蕴涵天地间草木的精粹,花瓣的柔软,山川的层次,四季的隆重。 他比斩月更疏凉,比斩月更妩媚,这相反的两个词汇在他的身上糅合得淋漓尽致,极尽绝代风华。 他是这世间最完美的男人,可是我心里只有一个男人。 我看到他脖子里俗气的金项链堆叠交错,十指间俗气的金戒指交相辉映,分明一具仙骨玉rou造就的非凡姿貌,却被这些蓄意雕琢的金饰,遮蔽了三分隔绝红尘的灵气。 我边躲着他浑身上下的金光,边鄙夷道“谢什么谢,男人抱个男人还矫情。” 说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我不喜欢他,仿佛讨厌心爱的斩月,潜移默化被这土豪金拉低了档次。 或许,也讨厌自己臆想着,是斩月来救我走出无望的深渊。 我拍拍他的手臂弄皱的长衫,不太礼貌地扭头就走。 “在下白璃魄,敢问……”那金人毫不认生,主动自报家门,我走在前,他尾随而来。 “虫儿的名字卑贱,就不告诉白公子了。” 我以为他会姓金。 “虫儿公子,敢问……”白璃魄穷追不舍道。 我回首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诸葛辩玑叫你来监视我的行踪?” 赫然发觉他的个子高挺,背着日光的时候,让我清楚看见他微微露出银玉的牙齿,仿佛三年前斩月的秘密还没有被我发现,他还呵护着我的时候,那个又亲切,又温暖的笑容。 我是怎么了?看见他以后反复想着斩月…… 他现在有了梅姑娘,他把笑容给了梅姑娘,他把冰冷和绝望给了我…… 眼角滚出一颗不争气的泪珠,我怕是想他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白璃魄从怀里掏出一方金色手绢,遮在我的泪迹上。 那手绢汲取他冷香的体温,叫我更加想念斩月。 我是怎么了? 我一把揪过手绢,使劲套在鼻子上一用力,那金蚕细丝编织的薄薄金帕,被我的鼻水浇灌透彻。 侮辱钱的滋味还挺爽。 “白公子,这手绢你还要吗?”我故意道 “送你吧。”白璃魄毫不介意道。 “那白公子还要跟着在下吗?” “我没有跟着你啊?”白璃魄又露出浅淡的笑涡,目色微凉道“我就是想问虫儿公子,解手的地方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我扭头就跑。 白璃魄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拖住说“你在宅子里转来转去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的手如寒潭冰玉,丝丝渗透进我的身子里,我不由打个激灵。 他真是诸葛辩玑的走狗。 白璃魄也不顾我的反应,将我朝最近的厕轩拖去。 “你知道厕轩怎么走,为什么还要拉着我!”我挣扎着扯开他的手指,那手指修长如冰凌,寒冷得将我的手牢牢粘黏在内。 “虫儿公子不是说不知道,我告诉你怎么走。”白璃魄淡然道。 我忍不住握紧空拳,这哥们是个二百五吧?我和他有那么熟悉吗?他就把我往厕轩拖。 厕所……杀人……狂魔…… 我的脑袋里突然飘出这六个大字,两条腿不听使唤得抖索不止。 “白兄的好意,弟弟我心领了,我从来不上厕轩,尤其是男厕轩。”我尴尬笑道。 “不是叫你进去……”白璃魄依然不变声色道“只是麻烦你帮我守个门,算是回报我救你的恩情…” 这算什么理由?如厕也会有人偷袭不成? 我赖不过这个姓白的,只好委曲求全地跟他去了厕轩。 诸葛辩玑家的厕轩状如花坊,万紫千红的花朵遮掩内里气味,轩中安置叫“如意桶”的马桶。桶底贮黄沙,上注水银,粪落水银中,无迹无味,可谓奢侈之极。 我听见里面悉悉索索半天,接下来哗啦啦水声如泉奔泻。 呃……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这种声音。 脸颊不自觉红色飞渡。 眼珠一转,我踮起脚尖偷偷开溜。 “劳烦了……”白璃魄客客气气地从厕轩出来。 手里捏着另一方薄薄的金绢,将十指擦干净后,朝废纸篓里一扔。 我震惊了,他这种人怕是擦屁屁,也要用金纸的。 他比我,还要侮辱钱。 “好了……”白璃魄似笑非笑道“你报答了我的恩情,我们扯平,你可以走开了。” “嗯?”我惊讶疑道。
“虫公子你有所不知,我这人有债必讨,施恩必收,我刚才在假山下接住你,你就要在厕轩门口替我守门,这是我的行事做人的守则。” 呃…… 我点掐一下五指,算算今日是不是冲撞凶神,为什么从早噩耗到午? 白璃魄衣冠楚楚,朝我冷冷一礼,要转身离去。 “白兄……”诸葛辩玑甜腻腻的声音远远飘来。 他看见白璃魄格外亲切,直到看见我后,脸色微有怪异道“虫儿怎么也在此处。” 说着,他又猛然再看白璃魄,这一眼看得颇深,利如尖锥。 白璃魄见他来了,并未着急相迎,而是朝我略略一瞅,满身粼粼散散的光华如避身繁叶,将他的表情一同模糊在云心深处。 “是我找不到解手的厕轩,正好偶遇虫儿公子,才由公子带路。” “是吗?”诸葛辩玑轻描淡写道。 他再看向我道“虫儿带完了路,怎么不回去?” “我……”我被迫帮人守厕所门来着。 “虫儿公子善意,说是等我出来后,再带我回客厅的。”白璃魄接过我的话,替我解释道。 谁要他来帮我编瞎话!我翻他一击白眼,我要用眼神夹死他。 诸葛辩玑恢复笑意道“白兄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府里的人能替你效劳,也是她的福气。” 我也赏他一击白眼。 诸葛辩玑故意忽略我这个大活人,朝白璃魄彬彬有礼道“白兄第一次来嘲歌城,从枭国奔波数月,自然舟车劳顿,本相特意准备了佳肴美人,盛情款待白兄驾临。” 白璃魄不屈礼道“闻丞相之言,羞煞白某,白某只是一介商人,怎担当得起丞相贵眼相看。” 诸葛辩玑被白璃魄高抬云霄,笑得更是满足。 两人相互礼让着,朝摆宴席的宴厅施施而去。 诸葛辩玑故意让白璃魄先走半步,回首一把捏住我的胳膊,暗下蛮力道“你也去……” 我吃痛摔开他的魔爪,冷言拒绝道“丞相早晨才和虫儿撕破脸,现在就开始辣手摧花了吗?” “哪里的话……”诸葛辩玑看白璃魄与我们之间有些距离,低语解释道“这姓白的,你和他说过什么?” 我陡然来了恼怒,气愤但仍然沉郁道“还能说什么?一起上厕所的话呗!” 诸葛辩玑微露怪笑道“他脱了裤子后,跟你的旧情人有没有一模一样?” “我的情人太多了,不知道丞相说哪一根?”我看他也变二百五了。 “呵呵呵……”诸葛辩玑放出笑容道“当然是独孤斩月……” 我心里蓦地一揪,难道他也有这种感觉? 嘴上无动于衷道“云泥之别……难不成丞相觉得这白璃魄,赶得上斩月的仙姿,你看他一身珠光宝气,根本是名副其实的土豪金,怎么可以和斩月相提并论。” 诸葛辩玑也不反驳,继续捏住我的胳膊,再接再厉道“先不要着急否认,等今日宴席酒过三巡之后,你就该求我放他一马了……” 我被他捏得生痛,但心里又暗暗好奇,倒底这笑面虎凭什么信誓旦旦地说白璃魄是斩月。 或许有一瞬是错觉,可是我却清楚明白俩人截然不同,因为斩月再也不会对我那样微笑…… 我这爱他入骨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