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话 泥人
翌日,朝阳未现却问溪畔传来“哗哗”水鸣。贺赖茗勉强睁开双眼,见天边微明,周围景物白雾缠绕,耳边传来黄箐轻轻的呼吸声。他站直身子,空挥几拳,又用身旁小树试了几拳,只见他试了几拳,便收手作罢,轻声道:“这用树练实在太痛,那些武林人士纵能将树木劈开又如何,哪里有人的筋骨会能与这树木相比的,再厉害的人还不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说完又循着水声朝小溪边走去。贺赖茗刚刚走近小溪,却听到那“哗哗”水声之中还夹杂着许些诵经念佛之声,心想必是那慧深和尚在溪边练功。便躲入草丛之中,想要看个究竟。 只见,慧深和尚浑身湿透,左右指作鹰爪状各抓一块巨石,不断将巨石放入水中,又将其提起。贺赖茗见那巨石少说也有百斤,当下才明白了昨日慧深为何能在岩壁上留下指痕裂缝。慧深练了一会儿,已是汗如雨下,身上的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水渍。贺赖茗看得起兴,悄悄模仿他的指型,扣住一块小石如慧深一般上下提放。不一会儿,但闻慧深大笑一声,道:“你那练什么大力鹰爪功?练出来最多也就是伏身于地的鸡爪!”贺赖茗讪讪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慧深笑道:“鹰爪功崩打碎岩,抓拿闭xue。可不是你这么练的,来试试?”贺赖茗笑道:“慧深哥,我可没那么大的力气啊。”慧深默不作声,从树下行囊里拿出两个半边葫芦,那葫芦通体枯黄,稀稀疏疏分布这些裂痕。慧深将他带到小溪便,把葫芦放到水中,道:“指作鹰爪,把它抓上来。”贺赖茗,微微一笑,伸手便要去抓,可那葫芦周身光滑,哪里又抓得住,贺赖茗连试几次都未能将其抓起,索性一掌将葫芦打翻浮起,道:“慧深哥,这也太难了!”慧深笑答道:“哼,你之前学的东西只学其皮毛,型是有了,可招招精妙你却如何学得到。你以为功夫那么好学吗?天下哪一种武功不是这样从最基础的练起?”话语间,手指微弯,轻轻松松便将那葫芦抓了起来。二人一同在溪边练功,一人提瓢,一人提石,不觉烈阳已出。 贺赖茗起初无论如何也提将不起,渐渐掌握了用力窍门,也渐渐能时不时提起葫芦瓢了。慧深见贺赖茗领悟极快,笑道:“贺赖小弟,你只要坚持练功,这大力鹰爪功初成便可破树折刃,保命防身实是足够了。”贺赖茗心中想到:“光是防身又有何用,若是不能杀人那学功夫又有何用!?”慧深见他神情古怪若有所思,又道:“当然,小弟身上所学,防身已是无碍。但,以后临敌还是有一门精通的功夫好些。”贺赖茗转头看他,只见他提石速度丝毫未减,心中不知为何感到好笑,脱口而出道:“练那么大力气又有什么用,再厉害的人也硬不过树,树木尚且可以用刀子戳穿,那人还不照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慧深听后双唇一抿平如墨线,道:“小弟,你未涉足武林,自然不知。武林中高手如云,有横练功夫者,刀枪不入,有内家功夫者以气御剑。真若是高手,普通刀剑又如何奈何得了他们。”话语间,一女子从林中窜出,道:“练了吧,来吃点干粮吧。”贺赖茗见是黄箐,心中甚是惊喜。刚欲奔出,心中又想起慧深所说各位高人,心道:“我若贪图一时之快,大仇何时能报?”于是继续抓拿水中葫芦,道:“你们吃吧,我不累也不饿。”慧深放下巨石,走到黄箐身旁,笑道:“这里可真是一处练功的好地界啊,我想我们就在这里多停留几日吧。”黄箐对答道:“也好,我也想再领教一下师兄的高招呢。”二人说说笑笑,缓缓离去。 贺赖茗独自一人留在溪畔,不时听到林中二人过招打斗之声,却也不在意,独自不断苦练。黄箐几次唤他吃饭,他也置之不理,眼中独有葫芦瓢,耳中唯有溪潺音。不觉落日西沉,贺赖茗顿觉无力,一屁股坐到溪水之中。慧深无声无息的站到他身旁,轻声道:“小弟,你心中有什么事吧。”贺赖茗没有作声,手里轻轻扣着葫芦。慧深又说道:“黄箐对你说过了吧,我们的过去。我们心怀大恨,善人是做不了的。我想,你不会想和我们一样吧。”贺赖茗沉声道:“几年前,我母亲被人杀害,父亲失踪。我没能看清凶手的面容,但那人所使功夫我全数记得,只要见到便能认出。现在我只求能学好功夫为母亲报仇,找到父亲。”慧深叹道:“执于一念,也受困于一念。我们终究受困尘世、仇恨、七情六欲。”说时微笑摇头,双拳紧握。 贺赖茗并没有听懂慧深的话,待慧深走后又开始练习。不知过了多久,寒月当空。忽闻一人道:“你这么练,再练十年也是没用的!”贺赖茗循声望去,只见身后立了一人,此人身长八尺,身着金线黑袍,手持一柄黑扇,面目娇好,五绺长须随风招展。贺赖茗吃了一惊,双腿又是一软,想要伸指指他,但手指无力伸展,仍作爪型“你是什么人?”那人笑道:“我不是什么人。小兄弟,你不要怕。在下牌字‘不平’。你叫我不平兄便是。”贺赖茗听他报了姓名,虽然不知什么是牌字,但还是还礼道:“小辈贺赖茗。适才无礼,还请不平兄莫怪。”不平摆摆手,笑道:“贺赖小兄弟,你这鹰爪功的练法可不对啊,鹰爪功以气为归,如此有力无气,怎能练得成呢?”贺赖茗一听,觉得有些道理,连忙道:“那不平兄有什么办法,还请你指点指点小弟。”不平笑道:“这样你先盘腿坐下,双目微闭,脑中空明澄澈,不可有一点杂念,鼻息绵绵,神不内荡,魂不外游。”当下便传给他了打坐敛虑之法。贺赖茗一一照做,忽觉有一股凉气在乱窜,贺赖茗急道:“不平兄,我体内怎么有一股凉气?”不平左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道:“别怕,是我在助你练功。”贺赖茗当下放下心来,静心打坐,那凉气渐渐充斥其全身,此时他也不觉寒冷,只觉甚是凉爽舒适,手脚也渐渐有力了许多。他第一感受到闭目黑暗中的美,那不是视觉上的美,而是听觉,起初他只听到溪水潺潺,渐渐听得夜枭低鸣,鸣虫欢语,最后似是听到百里外鱼跃蛟窜之声。 他听得正欢心,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激得他连忙睁开双眼。但见旭日东升,山雾初散,突然又是一瓢水泼到了他脸上。贺赖茗定睛一看,只见慧深正用那半边葫芦舀水泼来。慧深笑道:“呵,还道你,一夜苦练,原来是在打坐睡觉啊。” 原来是一场梦,什么练功什么不平兄,原来都不过是一场梦。一定是我太累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贺赖茗走到溪中,拿过瓢,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懒的,但我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才不觉睡着了。”说着将葫芦放入水中,又将其抓拿出水面。慧深笑道:“不,我是怕你筋疲力竭时,刻意坚持,岔气内伤。你这样最好不过了。”贺赖茗轻应一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心中却还想着昨夜那个梦、那些声音。忽然慧深叫道:“嘿,贺赖小弟。你当真厉害呀,没想到你一晚就练成了这样,果然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贺赖茗只道慧深在安慰自己,也不怎么理会,仍自顾自的练功。慧深突然左手探出,朝那葫芦抓拿过去,贺赖茗一惊连忙扣紧手指,可他哪里是慧深的对手,只见慧深手轻提便将他手指移开夺过葫芦。慧深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到底真是个练武奇才,一夜便能到此境界,还是说……”贺赖茗嗔道:“慧深哥你干嘛?干嘛突然出手来抢我葫芦!我知道是我不对,睡着了,但是……”他话还没说完,慧深已将葫芦递还给他,道:“你再做一次。”贺赖茗照做了,只见那半边葫芦,就像黏在了贺赖茗手上一般,无论怎么提拿都不曾掉落,贺赖茗又惊又喜,继续将葫芦放到水中抓拿。可是,不一会儿黄箐大叫一声:“慧深哥,你快来。”吓得贺赖茗双手一松,两个葫芦齐齐的掉入水中,再去拿时却难以抓起。慧深转头对贺赖茗说道:“你留在这里继续练,我去去就来。”他轻应一声,伸手便朝水里抓取。 慧深循声朝黄箐那边奔去。只见黄箐蹲矮身子,慢慢抚过一个小巧之物,慧深忙问道:“妹子你没事儿吧!?”黄箐摇摇头,低声道:“慧深哥,你看。”说着抱起那小巧之物。慧深一看,原来那小巧之物竟是一个孩子,孩子看来还不到一岁,已然气绝,身上留下了五个鲜血淋漓的窟窿,他倒吸口凉气轻声道:“血锋爪!?”黄箐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是,看这孩子身上的创伤里外粗浅一致,恐怕是被兵械所伤……”慧深轻叹一声,摇头道:“你是说,栽赃?不可能,修炼血锋爪之人用婴儿和活人练功吸食婴儿鲜血,人人得而诛之,又何必栽赃呢?”黄箐摇摇头,放下婴儿,道:“在这深山之中无人居住,唯有我二人在此逗留……”慧深眉头微皱,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得我们身败名裂?”黄箐对答道:“没错,我们行走江湖得罪过不少武林中人,难保他们不来报复。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那么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就是我们了。此地不宜久留,慧深我们走吧。”慧深微微颔首,道:“不错,但我们得带上贺赖茗,不能让他惨遭毒手。” 二人并未告诉贺赖茗离开太行山的原因,贺赖茗也没有多问。三人一路北上,途中二人时而赶路时而练功,生怕被贺赖茗看出破绽,吓到孩子。于是贺赖茗也没在意,一路练功,每晚又都会做那与“不平兄”有关的梦,鹰爪功进步也越来越快。 一日,三人走到一块空地之上,慧深对黄箐轻声说道:“你看,这里的梳妆很新,都是刚刚砍掉的,你带贺赖小兄弟先走,我来拖延一会儿时间。”黄箐对答道:“慧深哥,对方的目的是我们,如果我们任何一人跟着他,难保那些人不会加害于他。”慧深点点头,对贺赖茗道:“贺赖小兄弟,这里比较开阔,我要在这里和黄箐一起练会儿功,你先走一步,往前有一条溪水,在哪儿等我们。”贺赖茗,笑道:“那何不我等你们练完,再一起走。我正好也想练会儿鹰爪功。” “不……”慧深“不”字还未出口,忽闻一人道:“没错,留下来多好,多一个人作伴,路上也不孤单!”话音刚落,树立里跃出八个着黑袍戴面纱的男子,男子手中各拿兵械,一人拿枪,一人持剑,一人抡斧,一人舞鞭,其余几人手握铁尺。黄箐拱手道:“不知各位是哪路英雄,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为首持剑男子嘿嘿笑道:“一个将死之人,也想知道知道我们的名号?”贺赖茗见这几人以多欺少,出言不逊,抄起地上长藤便是一招“神龙见首”朝那持剑男子打去。那男子吃了一惊,他哪里想得到这孩子居然身怀武功,且用来完全不输大人。男子后退几步,长剑一挥长藤被从中间劈开,长藤前端顿时化作两头。黄箐二人看了不觉“咦”了一声,如此功夫,黄箐是决计无法做到的,此人武功之高不在慧深之下。贺赖茗吃了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又被那男子重重踢在腹部,跌出数丈痛得无法起身。黄箐惊呼一声,抽出白柄长剑朝那位持剑男子刺去,那男子横剑来挡,其余众人见状也不相帮,一齐朝慧深攻去。那男子横剑来挡,黄箐一刺不中,双脚一转,霎时间便绕道男子身后,朝男子脖颈削去。男子身子一矮,倒转拿剑由下到上朝黄箐刺去。黄箐连忙后撤勉强避过这一剑,但左脸还是被剑锋擦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慧深凭借鹰爪功崩打凶狠,抓拿凌厉,一将七人中一人打伤,一人封住xue道无法动弹,他朝拿枪者连出几拳,那人连忙用抢杠来挡,抢杠立时留下道道裂痕。慧深见黄箐落了下风,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般为难我们!?”那为首男子,走到一棵树后,提出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婴儿,道:“妖僧,你看这是什么!还要狡辩吗?!”慧深怒道:“老子一生光明磊落!怎会去练那种邪门歪道的功夫!小人,休得栽赃我!”
“哼!栽赃你又如何!”说时一剑挺出,直刺慧深眉心,慧深右手伸手夺剑,左手侧身崩打而出。男子长袖一挥,突然射出一条铁链朝慧深面门打去。慧深哪里料得到他会突然出招,只得弹开长链,却来不及弹开长剑,但见鲜血四溅,一支长剑深深插进了慧深左腿之中。那几名拿铁尺的男子,一起围攻黄箐,黄箐左削右挡,一时打得难分难解。男子将长剑抽出,顿时鲜血四溅,慧深勉强站起,作大鹏展翅状用一条腿跃至空中,又不断朝男子面门抓去。慧深每一抓都用上十成功力,只攻不守,显是不要命的打法。纵然慧深身负重伤,可面对慧深平生功力,自己也不敢硬接,只见慧深招招致命,每招仅仅擦过,也给那人留下道道血痕。二人越大越快,黑衣男子,突然大笑一声,道:“你有本事来接我这一招!”说时,一掌转身朝侧面打出,慧深不明其义,朝左侧望去,却见这人竟是朝黄箐后心打去。慧深大叫一声:“不可!”跨到黄箐身后,硬生生接下这一掌。男子正中他胸膛,慧深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身感无力坐倒在地。黄箐一个分神,双肩连中四尺,顿时肩骨齐断,疼痛难忍,长剑落地。男子举剑笑道:“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杀不得,他是好人!”霎时间,贺赖茗双手张开挡在男子剑前,双眼怒视着男子。男子沉声道:“我知道他是好人,所以才要杀他。小孩儿,你那么喜欢他,便把你们钉在一起吧!”挺剑刺出。贺赖茗心知自己必然命丧于此,心中虽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闭目领死。黑暗中他听到黄箐大叫“住手!”的吼声,听到风吹从动之声,听到了不远处的溪流声,听到了长剑破空风声…… “剑下留人!”但闻一声狮吼,紧接着长剑落地叮当落地之声传入贺赖茗双耳。他睁眼一看,身前站了一位八尺汉子,汉子身着金线黑袍,手拿精钢铁扇,五绺长须随风飘扬,赫然便是那夜中梦里人,不平。只见不平突然双足蹬地,霎时间便欺近众人身子,那铁扇在众人身上轻描淡写的戳了几下,众人突然跪倒在地。那为首持剑男子更是练练退步,坐倒在地。不平对那为首男子怒道:“我已点了你的死xue,半个月内便会气绝身亡,你若想活命就速速离去,几日后我自会找到你,帮你解xue。其他几位嘛,”不平轻抚长须,道:“如果你们敢运功,气息受阻,瘫是小,走火入魔是大。xue道两个时辰后便会解开,滚吧!”那为首者,捡起长剑,道:“在下认识了,请问阁下是什么人?”不平轻哼一声:“你也配!还不快滚!”为首者吃了一惊,不一会儿已逃得没了踪影。黄箐见状,心里那根弦一松,立时昏倒在地。贺赖茗见状,泪眼婆娑道:“快,你快救救慧深大哥。”不平手轻轻搭到慧深手腕上,眉头一皱,不觉摇了摇头。慧深含血笑道:“前辈,慧深心脉已断,不用麻烦了。只是还未请教前辈名号……咳咳……”不平低声道:“俗世人称姓,‘平’牌字‘不平’。”慧深听到这一名号,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是平世间不平之事的平前辈,能见到您实在是三生有幸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子,对慧深轻声说道:“小兄弟,你为人仗义,生性善良。这是恩师传我的宝贝。我一直带在身上,你也算是我半个徒弟,便传给你了。快,快打开看看。” 贺赖茗接过木匣,揭开铜扣,只见里面放了一十二个小泥人。泥人各摆姿势,做的惟妙惟肖,只是没有五官却是美中不足。贺赖茗喜道:“慧深哥,你看是十八个小泥人!”但慧深没有答话,贺赖茗抬头一看,慧深已然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