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旧事

    二十一年前，海城发生了一桩绑架案，绑匪绑架了三百多个孩子，并向他们的家人索要巨额赎金。

    这三百多个孩子，无一例外，祖上都是海城有头有脸的人家。

    这桩绑架案轰动一时，在当时的影响十分的恶劣。

    警察夜以继日，也未能调查出绑匪的底细。

    没有消息，没有进展，警察手里什么都没有，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绑匪从哪里来，所求是什么！

    被绑孩子的家长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生怕自己的孩子遭遇不测。

    于是在两个星期之后，当绑匪提出要金银珠宝翡翠玛瑙各种千奇百怪的赎金时，被绑架孩子的家人第一时间就将自家压箱底的东西交了出去，生怕晚了绑匪后悔撕票。

    景茉与霍齐慎是被留到最后的两个孩子，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被关了整整一个月。

    不同的是，霍齐慎在绑匪失去耐心的最后时刻，被放了出去。

    而景茉，却被暴怒的绑匪卖给了人贩子。

    景茉当时五岁，已经记事，而且是个女孩子。

    在市场上并不是绝好的选择。

    在人贩子的手里，两岁以下的男童才是最好的货物。

    她在人贩子的手中被转手的好几次，最后才被卖到了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里。

    这次接手她的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瘸腿乞丐，脾气暴躁且嗜酒，每每醉酒之后就会对她拳打脚踢。

    景茉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景尧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景尧还不叫景尧，他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几岁，老乞丐喊他男仔子。

    景茉与景尧一样，都是老乞丐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老乞丐已经太老了，又瘸腿，已经没办法再单独出去行乞了。

    所以每天天不亮的时候，老乞丐就会拿绳子拴住他们两个，自己坐在板车上，让他们拉着板车上的他出去乞讨。

    白天的时候，他们两个小小孩童就拖着沉重的板车在小城里转悠，以期望有好心人能施舍他们些钱或是饭菜。

    景茉更喜欢他们直接给吃的，因为给钱的话，老乞丐都会拿去买酒，她和景尧就只能饿着肚子，运气不好的时候，老乞丐喝醉了会把他们两个人打得半死。

    给吃的话的话就不一样了，那样老乞丐吃不完的时候，她和景尧就能饱餐一顿，而且还不用挨打，晚上回到冰冷的地窖里也不用饿着肚子睡觉。

    景尧的名字，还是寒钰给他起的。

    景尧自打有记忆以来，就被各种各样的人转手买卖，他待过边塞沙漠小城，待过北方冰雪之国，直到几年前才被老乞丐买来。

    他叫过很多名字，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真正叫什么名字。

    景茉跟着外公长大，景茉的外公是海城著名的学者，曾经在某大学任教，真正的书香世家出身。

    景茉从小就听外公讲神话故事。

    在地窖里饿得睡不着的时候，景茉就讲故事转移注意力，她的故事说的不好，景尧却听得津津有味。

    尧这个字，便来自景茉的故事。

    景尧说，他最喜欢这个故事。

    景尧说，以后他就叫景尧了。

    景茉，景尧，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亲人。茉莉花，以后我们就是亲人了。

    最亲近的人。他说。

    他们相依为命了两年，天亮出去乞讨，天黑返回城外的地窖里休息，直到两年后的冬天，醉酒后的老乞丐发酒疯将景茉打了个半死。

    景茉两只胳膊被打得骨折，半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嘴里的胡话说个不停。

    醉死过去的老乞丐不省人事，景尧跑到附近的村子的赤脚郎中家里，硬拽着将他拽去了地窖。

    赤脚郎中当时就说，这孩子身体太弱了，再这么烧下去估计就活不成了，必须得送到城里的大医院去才行。

    可景尧哪里有钱？

    他一个老乞丐带大的小乞丐，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给景茉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病？

    何况，如果让老乞丐知道景茉活不成了，他八成会拖着她到街角去哭诉要钱，然后再将她丢到地窖里自生自灭吧？

    年幼的景尧看着景茉烧的通红的脸，心里既害怕又难过。

    他害怕景茉真的如那个赤脚郎中说的，活不成了。

    绝望的时候，他想起，景茉说过的她的家。

    他是知道景茉的家在海城的，两年里，每一个饿得睡不着的夜晚，景茉都会一遍一遍的跟他说她家的地址，她的家怎样怎样，她说，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忘记自己的家在哪！

    于是，景尧也将她家的地址铭记于心。

    景茉常说：如果能去警察局就好了，警察叔叔一定能送我回家的。可惜……

    景尧知道她可惜什么。

    可惜老乞丐把他们看的太严了。

    老乞丐醉死过去，再大的动静也吵不醒他，景尧看着景茉红红的小脸，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送她回家！

    十九年前的隆冬深夜，瘦瘦小小的半大少年拖着高烧昏迷的小女孩，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城外将她送进了城里警察局里。

    他背着她，跨过冰冷的积雪路，走过深夜无人的街，将她从阴暗冰冷的地窖里拯救出来，亲手将她送入温暖光明的警察局。

    从此她的人生重新回到原有的轨迹，而他依旧在黑暗中挣扎着生存。

    这一别，便是十四年。

    再重逢时，她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一线，他再一次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他救了她两次！

    景尧于她，便是救命恩人的存在。

    关于景尧，寒钰有太多的疑问。

    她其实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他，比如：

    当年他将自己送到警察局之后去了哪里？

    是不是又回到了老乞丐身边？

    如果是，那老乞丐发现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之后有没有打他？

    如果不是，他又去了哪里？

    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从来没读过一天书，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人，又能去哪里？

    还有，他是怎么去澳门的？

    又是怎么进入暗龙的？

    又是如何在夹缝中生存，举步维艰的坐上暗龙帮主的座位的？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想要知道。

    她想要知道，这个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命的亲人，在自己缺席的这些年的人生里，经历过什么？

    他的悲伤，他的欢喜，他的一切！

    只是景尧从来不跟她提起这些，就算是她问，他也是用其他的话搪塞她，然后转移话题。

    他的反应让寒钰深信，当年的他过的艰难。

    艰难到他提都不愿意提。

    既然他不想要让她知道，那么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不提，不问，不去了解。

    只要他们都活着，都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