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火光中的舞动
“jiejie，快出来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院子内大声喊道。“怎么了？”一个身穿白色布衣的女子从房内走出，一头碎发刚刚及肩，细细的柳眉下一双眼睛透露出一股英气。高挺的鼻梁衬托着少了些女孩子的柔美，却多了一份男子的坚毅。伸出略有些淡黄色茧的手，轻轻拽过了小男孩，低声训斥道，“再别这么大声说话了，屋子里大jiejie身体还不好，不要吵到她的休息了。” 小男孩晃了晃圆圆的脑袋，兴奋劲还没有褪去，但是小声地说道，“哥哥和姐夫都回来了！”“嗯？”年轻女子愣了一下，又问了一遍，“大哥他们回来了？”“嗯嗯”小男孩用力的点着头。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大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稍微瘦弱一点的男子。“小云”高大男子冲着女子笑了笑，随后伸手抱起了小男孩，用浑厚的声音大声问道，“又过来找jiejie玩啊？你爸爸没有打你小屁股？” “嘘”小男孩却伸手挡在嘴唇前，轻声说道，“大jiejie生病了，不要大声说话”。“嗯？”男子愣了一下，随后放下小男孩狂奔到房间内。“云云”另一个男子问道，“嫂子没什么大问题吧？”年轻女子叹了口气，伸手轻拭了一下眼角，男子伸手将年轻女子搂了过来，“兴运，嫂子估计不行了”女子轻声说道。男子也叹了口气，轻吻了一下女子的额头，松开手，“我们进去看看”。 “萱萱！”壮硕的男子冲进房间内，看着床上躺着的消瘦苍白的女人，伸出宽厚的大手轻轻抚着女人的额头。“……阿文？”女子吃力的睁开眼睛，看着半蹲在床前的盖文，伸出被子下面枯瘦的手，和盖文宽厚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你回来了”。“你这样不行，我一定要带你去治好你的病”盖文伸手准备将柳岚萱抱起来，却被柳岚萱把手压住了。柳岚萱摇了摇头，坐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盖文的眼睛。 “阿文，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已经没办法了”柳岚萱声音低低的说道，纤弱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两下，“陪我走走就好了，好么？”盖文脸上的肌rou抽搐了两下，咬了咬牙，答应道，“好”。随后盖文直起身，看着走进来的伍兴运和盖云，说道，“小伍，你替我回去交一下任务，暂时安排一下部队事项，我要陪你嫂子出去走走”。“好的，将军”伍兴运微微弯了弯腰。随后，盖文看向盖云，带些歉意的说道，“小妹，对不……” “大哥，没事”盖云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你陪着嫂子吧，家里交给我就行了”。盖文点了点头，道，“辛苦了”。盖云笑了笑，冲着盖文和柳岚萱说道，“大哥嫂子，我们先出去了”，说完，走出了房间，就只剩下了盖文和柳岚萱。 “云云”伍兴运看着走出来的盖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一双柔软的嘴唇堵住了。良久，盖云和伍兴运才分开。“其实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盖云眼睛红红的说道。“嗯”伍兴运轻应了一声。“你，要做爸爸了”平时一贯英姿飒爽的盖云此时红着脸，低声说道。“真的！”伍兴运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握住了双拳，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遍，然后冲过来，高兴地一把抱起了盖云，开心的在原地打着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激动的红了眼眶。 “傻样”盖云推了推伍兴运，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伍兴运把头贴在盖云还平坦的小腹上，仔细的听着声音。“喂，这还早着呢”盖云把手插进了伍兴运的头发中，轻轻地捋着。伍兴运缓缓地站了起来，叹了口气，“云云，我……”“我理解”盖云点了点头，“大哥也不容易，我不忍心嫂子这么孤单的忍受着病痛。你就帮帮大哥吧，我在家等你”。伍兴运温热的大手贴在了盖云的小腹，说道，“宝宝出生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 “嗯”盖云点了点头。出生在军人世家的她也说不出来什么甜言蜜语，只是把头埋在伍兴运的肩膀，问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这样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也能跟孩子说说话”。“孩子就叫伍茅吧”伍兴运伸手在盖云的小腹摸了两下，说道。“伍茅”盖云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洋溢着笑容。 “盖文！”戴斯大声喊着，一边望着天上几乎要被崩开的金色屏障。那道连接盖文和金色屏障的光柱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了，盖文半跪在地上，只是僵硬的举着玄王叉，半眯着金色的双眼，脸上狭长的伤疤突突直跳，仿佛快要裂开了一半。“盖文！坚持一下！”戴斯大声朝着盖文吼道，如果现在坚持不住的话，毫无疑问，梓旋星上所有的人都会死去。回过头看一眼坐在那里的陌生男子，戴斯现在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盖文身上。 盖文努力支撑着金色的屏障，感觉体内的能量几乎被这个无底洞消耗干净了。渐渐地盖文眼前再次出现了幻觉，看见了那最后一次陪着柳岚萱来到了斯诺山中。两个人呼吸着山中清新的空气，但是内心的兴致完全没有。知道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柳岚萱在一切，盖文宽厚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柳岚萱枯瘦苍白的小手，踩着地上的枯枝和落叶沙沙直响。两个人之间诡异的安静让盖文几乎要抓狂了。 突然，柳岚萱轻轻的甩开了盖文的手，来到前面的一处空地上，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了一只提线木偶。手中拿着提线木偶，柳岚萱苍白削尖的脸望向了盖文，缓缓地说道，“阿文，还记得么，当初就我表演的那场丝戏，我们第一次的见面还记得么？”“当然记得”盖文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心里默默地念叨，那些话，始终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不管多久依然存在。 还记得柳岚萱当时高傲炫耀的小样子，听着舞台上清脆的盘铃声，忽明忽暗的灯火，只是第一次，盖文就感觉到了舞台上的那个女孩子将会是自己一生的伴侣。回到家，盖文提起了因为从军而扔下的笔，氤氲开笔墨，渲染了柳岚萱眼角挂着的一滴泪珠。很难想象像盖文这般强硬不羁，能够和柳岚萱这样柔弱温顺的性格完美结合在一起。虽然两个人一个对感情蒙昧，一个又懵懵懂懂，但是在心底的却从未淡去。 因为盖文特殊的身份，两人当然是聚少离多。但是时间一长，离别也并不那么悲伤。不管是苦乐，柳岚萱都是跟随这盖文，举手投足之间相敬如宾，将温柔变成了绝对。就算是情深不寿，红极成灰，但是心火却没有扬汤止沸。似乎是既不会枯萎，也不会倦累。直到柳岚萱的身体突然的病恶化，一点一滴的憔悴，却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她的明媚。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盖文看着面前的柳岚萱。柳岚萱朝着盖文笑了笑，提起了提线木偶，轻声和唱舞动了起来。在柳岚萱手下的提线木偶，似乎有灵智一般。轻轻地一牵便舞动如飞，随手一拉自己便知道进退。捻着兰花指，结束了这场舞蹈，柳岚萱便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一般摇摇欲坠。盖文连忙上前抱住了她，柳岚萱手中还抓着散落开的提线木偶。 这算是最后一次和柳岚萱在一起，随后盖文就和伍兴运一起去了斯诺山，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离盖文而去了。盖文在斯诺山昏迷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漂流到了斯诺山边缘的位置。后来经过转折，千辛万苦回到家中，可是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就连那象征着自己曾经荣耀和骄傲的“野战将军”也摔碎在了地上。只有自己的小外甥，伍茅正蹲在墙边，瞪着一双黑黑的眼睛看着自己。 伴随着盖文的意识逐渐模糊，空中那金色的屏障也被席卷过来的泥土和石块不断地压小，本来耀眼的金光此时开始变得暗淡起来。盖文脚下的大地裂开了一条条缝隙，赤红色的岩浆伴随着一阵阵吐露出来的火舌开始燎烤着盖文，靠着这股剧痛才使得盖文不至于彻底失去意识。环绕在盖文身体周围的火焰像是一双手一般，在灵巧的舞动着，在空中绽放开来，跃动犹如一场曼妙的舞姿。 盖文把伍茅接了出来，带到了斯诺山，与世隔绝般的住在了那里。陪伴着盖文的只有山间的树木，花草，野兽，还有伍茅，以及柳岚萱留下的那一只制作极为精细的提线木偶。盖文时常会盯着那只提线木偶发呆，脑海中回忆着最后那一场牵丝木偶戏，甚至柳岚萱眼角的那一滴眼泪。就这样，天气慢慢寒冷了起来，在斯诺山中，偶尔会看见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手中拿着一只制作极为精巧的木偶，手中提着一壶酒喝着。 然而这时光并不长久。在某一个盖文喝醉了的夜晚，看着手中那个木偶，盖文木然的面孔映照在面前的一团火光上。忽然，盖文抬手一扬，将木偶精准的抛进了那一团燃烧的焰火中。汹涌的火焰几乎是瞬间吞没了那只木偶，一道火舌向上燎了起来，在空中蔓延成了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火焰形成的双臂在空中，随风般的牵动着化成飞灰的木偶，舞姿曼妙，仿佛活人一般，顾盼神飞。盖文只是呆呆的看着，任凭手中的酒壶滑落在了地上，泼洒出的烈酒浇灌着火焰更加旺盛了。 就这样，盖文静静地坐了一晚上，直到地上剩余的灰烬也已经完全的冷却，被白雪覆盖住了，再也找不到残留下的痕迹。突然，一颗眼泪就从盖文的眼中滴入了脚下厚厚的一层积雪里，慢慢的晕染开一小片水渍，而后迅速的凝结成冰。“萱萱”，盖文看着面前燃烧完的焰火，说道，“现在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戴斯惊恐的注视下，盖文金黄色的头发迅速的开始变长，而从盖文身上散发出来的金色光芒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伴随着围绕在盖文身体周围的红色的火焰，仿佛一块置身烈焰中的真金。在盖文全力的支撑下，终于那金色的屏障抵挡住了外面的毁灭，同时居然开始缓缓地向外扩张开来，将已经掀起的泥土又按了回去。 但是此时，盖文却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的脑海中始终只是回荡着柳岚萱的话语，“阿文，我最遗憾的就是无法陪你一起到白头，我看不见你白发的样子，也想象不出来到那时我们会怎样。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用来继续温暖你，一千岁。我始终想着能否和你一起从年轻到年老，那时我们还在一起，我们有自己的孩子，我还能给你看我最拿手的牵丝戏。” 盖文闭上了眼睛，金色的双眼中微微转动了几下。不自觉地会想起了记忆中那虚假的柳岚萱白发苍苍的样子，再次睁开眼睛，看着身体周围环绕的火焰。“虽然那只是虚假的记忆，但是我见过了你白发的样子，说好的一起白头，我不会食言的”。倏然的，盖文一头金色的长发从根部开始缓慢的变成了白色，面部的皮肤开始慢慢松弛，魁梧的身躯也逐渐佝偻了起来，但是嘴角却翘起了一抹笑。 盖文默默地吟唱着最后一首牵丝，“风雪秋白了头发，火光揉皱了眼眉。如果你为我流泪，如果你老去我能相陪。纵使在烟波中化成灰，也一定会去的完美。” 站在火焰当中，盖文那枯瘦的胳膊，依然保持着那举起玄王叉的姿势，一动不动。只剩下了头顶上那耀眼无比的金色屏障，还有那布满褶皱的脸上洋溢的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