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燃烧殆尽，如墨染干（上）
“我有一点不明白。”枭孰没有直接接过话题，而是就对方想要复仇这个点说了起来，“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果断直接地选择和对方同归于尽？不，双方实力太悬殊，你们只是去送死。” “也可以说成作死。” “你们不是还说还没有自己老大的消息，只要抱住自身安全，杜卡奥系总归有一天能够崛起么？”枭孰淡然地重复了对方的话，“那你们为什么选择了赴死，而不是藏身呢？如果你们可以的话。” “。。”曹纪兵脸上掠过一抹惨然，苦笑一声说道，“因为我们已经无处可藏了。” “对方的资历比我们还老，我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去，除了被审刑的空隙之外，我们根本找不到任何松绑的机会。” “所以我们必须借助你的力量。现在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斯维恩调配过来的新军正在进城，如果我们这时候冲出去，对方肯定没有做好准备，到时候能杀一个回本杀两个就赚到了。” 枭孰摇头：“你还是回避了我的问题。” “我说过我们已经无处可藏了！”曹纪兵终于憋不住了，情绪崩溃得很厉害，“今天那个破老头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的村子已经随着新军的一路南下一路被屠光了！” “我们没有家了。。” 曹纪兵双手颤抖地举了起来，能够听到其他牢房里面先是传出不敢相信的惊呼，然后绝望的悲伤，还有愤恨的嘶吼。 幸好那些老兵人手不足，不然恐怕这全被监禁在监狱里的一千多人如此异动，早已经引起那些老人的戒备和提前压制了。 无数人在询问着真假，可更多的是相信曹纪兵的所说，埋头痛苦。他们一直没有吭声，冷漠地看着他们这牢房里的德莱文亲卫士兵的绝望，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 至于为什么老兵只告诉他们，而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只剩下一个念头：作为叛军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老兵罪该万死，而冷漠旁观的他们。。自身也陷入了深深的惭愧。 如果不是。 哭声没有延续，因为他们忽然听见了。。 砰砰砰，敲击铁栏杆的声音骤然响起，有一个老人脸色淡然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生锈的黑色铁链，后面有好几辆推车，上面盛满了无数白馒头，看起来这里的待遇得确不错，虽然菜色单一，可那馒头上还冒着热烟，缕缕香气逼入了枭孰的鼻孔里。 食物和水，让这个老人静静地照顾到了每个牢房，牢房里刚才还无限悲切、痛恨着的人们一声不吭，也没有去跟老人对视，老人也不在意，在处理完一切之后，便扶着酸疼的老腰走了出去，大力的关门声贯彻了整个监狱。 每个人两个白面大馒头，饥饿如枭孰很快就把馒头吃光，肚子里有点充实感，终于有力气去听耳边这个明显颇有地位的曹纪兵在劝勉着众人不要过于悲伤、计划着要怎么反抗和逃狱，略微沉默之后，看曹纪兵气喘吁吁地结束了讲话，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说道：“其实你也感觉到了吧？那群老人，其实对你们没有一点恶意。” “。。”曹纪兵看了枭孰一眼，沙哑的声音如枭孰般小心，深怕被别人听取，“恩，我知道。” “可他们不能否认，现在的一切恶果，都是他们的自以为是所带来的，所以我们憎恨他们，就算他们的恶意冲着的，不过是杜卡奥系。” “我们是无辜的，村民们更加是无辜的，无意之下犯下的恶，有时候比有意的恶，还要更加恶劣，我们，永远无法原谅他们。” “。。”枭孰陷入了沉默，两个大馒头至少让他有了砸墙的自信，听着对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骤然联想到了自己。。还有自己的家庭。 自己，是否也在无意中，犯下了难以挽回的恶呢？自己，别说是否原谅自己的父母，爸妈他们，能不能原谅我的任性。。 我究竟是怎么了！枭孰猛然惊醒，这只是一个虚拟的故事，他警告自己。其实枭孰更惊讶于，自己居然在那个问题上让步了。 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是他们执拗的错，为什么要把锅自己身上拉？枭孰摇摇头，听到曹纪兵说道：“就像我无法原谅自己一样。” 枭孰疑惑地看着曹纪兵。 “如果不是我劝说他们的时候，没有把德莱文大人的意思完全说明白，德莱文大人也许了他们荣华富贵，他们知道的话，肯定就不会投奔斯维恩系。虽然和一群只会贪图享乐的老东西住在一起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但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害死了德莱文大人和锐雯大人。”曹纪兵骤然扬起巴掌，眼看就要扇自己耳光，却被枭孰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 这就是责任失败后的惭愧么？枭孰微微抬起脸蛋，他不喜欢、甚至厌恶这种感觉，他沉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时势所趋，就算你完全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就知道那群老东西真的贪图只是那么一点点利益？你就知道那个叫斯维恩对荣耀军团没有办法？人都是会死的，你就知道德莱文躲过初一，就能躲得过十五？” 或许明白自己的说法充满了漏洞，枭孰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弥补：“大命运的历史车轮总是巨大，小人物纵然不拘生死试图螳臂当车自然无济于事，不，再庞大的人物在历史车轮前总是渺小的。” “就算你这个小人物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最后结果只不过是被车轮碾压过去。错不在你，要骂就该骂那个莫名就失踪的杜卡奥，他才是一切事情的开端。”枭孰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给曹纪兵一丝半点反驳的机会，骤然换了一个话题，“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不明觉厉，至少打消了心里的忏悔，曹纪兵越来越相信，有这个人在，这次复仇纵然全军覆灭，对方也不会好受，这就是他们要的效果。 所以他大声地宣布着： 就在今天，晚上！ 。。 那么这段闲暇时间，枭孰倒是不怎么掺合到他们的话题之中，因为他不可能就因为对方的一番话捣弄了心思，就要和他们赴汤蹈火，他默默地喝了半碗水，虽然很不干净，可还是用手指在口齿上进行着个人卫生的整洁，液体从嘴角流露出来，是绿色的。 。。这个游戏的剧情里，主角的设定不会真的是个从小身陷于深山野林里的武痴吧。。地上的绿水、纯白色囚服下墨黑的鬼画符，让无聊的枭孰陷入了不可能拥有答案的思考。 。。 泰隆把把玩的匕首放下，看着旁边还在虚伪地颤颤抖抖，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弱势老人形象的老兵，冰冷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情绪：“我不明白你的感受。所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准备自行解决这个问题，还是非要等我不耐烦自己出手？” 旁边的‘弱势老人’仔细一看，就是那位帮助洪八福的老人，他听到这句话一直在颤抖的身体明显有了一个大幅度的哆嗦，他直接被吓得双膝下跪，给泰隆扣了一个响头，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虔诚的哀求，正如枭孰所说，老人们，真的对他们这些子辈孙辈士兵其实一点恶意都没有，甚至略有庇护。 之所以会引动斯维恩系的人来替换，恐怕只不过是因为恕瑞玛一役让他们彻底地对德莱文失去了信心，他们这群老人一生胜仗，根本不可能想象到底有多少坎坷才能让那么多性命消散，他们下意识地无法接受，并开始排斥德莱文，连带着德莱文的上头、原本已经让他们失望至极的杜卡奥也开始排斥。 于是就发生到了现在的这一幕。 老人跪在地上，哽咽着说道：“还希望泰隆大人能够多多体谅那群孩子，他们不过是被德莱文所蒙蔽，再给我一点点时间，自然就能够让他们释怀，让他们重新回到斯维恩大人的怀抱里。” 心里却是在哀叹，你们放纵艾欧尼亚人在境内作恶，又拿村民们是艾欧尼亚人睁眼瞎的借口来进行屠杀，让他们的家乡全部变成森罗战场，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们了。 泰隆啊泰隆，你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呢？现在，我又凭什么来消除他们的怒火？ 拖，只能继续拖下去。 只可惜吃了控制药大变性情的泰隆却没有这个耐心，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只可惜斯维恩大人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忠诚，或者我们根本永远不可能相信他们。” “他们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要么自尽，要么死在你们手中，要么死在我们的屠杀中。” 泰隆冰冷冷的话语让老人下定了决心，所以那一直伪装得很好的颤抖消失了，泰隆很是欣慰地看到了这一点，终于不用废那么多口水，就算对方现在就动手。 右手微微一动，老人下跪的身体终于不再下跪，老人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抽搐着身体、破开的肚皮，让他嘴边的话变得含糊不清。 依稀能够听到，不要伤害孩子们之类的话语。 泰隆松了松自己的手脚，漠然地看着远处开始升腾起来的红色火焰和黑色浓烟。 鼓锣骤然响起，惨叫声、破坏声、呐喊声混在一起，刺激了大刺客的耳朵。 大刺客退后一步，即使是火光吞没了的黑暗，他也依旧融了进去，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那已经停下抽搐，在高温的火风下闭上自己眼睛，露出自嘲的老人尸体。 老人还没失去自己的意识，感受着越发升腾的温度，察觉到耳边刺耳的鼓锣声，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可他并没有回忆起自己荣耀的征战岁月，只是默默地哀叹着世事的无常，现在看来，他得确不该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习惯于曹纪兵的大局观和犹豫性情，不忍心之后跟他坦白，导致现在一切的发生，让他们那些孩子们挣个头破血流，鱼死网破。 可就算他不告诉曹纪兵，等事情风波过后，他们或许被流放或许被二次充军，当他们得知村子的销毁之后，依旧，也只不过是同样结局。 这样也好。。至少，死得痛快。。 最后，那几滴从老人伤口所流出，已经肮脏如墨黑的鲜血，随着地板流动，倒入进火焰之中，发出了灼烧的声音，在一片喊杀、痛喊声中，融进了那团，因为仇恨而火火燃烧的烈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