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弑父逆子
第二件事，邹涛被抓了。 邹涛，就是那个班里有名的差生。他性格有些孤僻，为人阴狠，平日里酷爱武器，身边经常藏着匕首、刀片、锥子等利器。 如果说猴子也爱好武器，那是真的爱好，每种武器到了猴子手中，简直就像拥有了灵魂一般，特别是弹弓，那指哪打哪的境界，简直就是神了。 而邹涛的爱好武器，是纯粹将武器当成一种工具，一种嗜血的工具，他经常研究着刀片应该从哪里刺入人体，可以导致迅速死亡；从哪里刺入可以致残；又从哪里刺入，可以流很多血，但不太疼等等。 邹涛没有朋友，因为他孤僻的性格，使得同学们都对他敬而远之。而他也乐得享受这种结果，能有更多的时间来端详、揣摩他手上的利器。 由于他不招惹别人，自然也没有人到老师那里去告发他。男生觉得没必要，女生则大部分有些怕他，不敢轻易和他结怨。 我就曾亲耳听到几个女生议论他，说他的性格像蛇，老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缠上来，还是早早的避而远之吧。 邹涛周末没有返校上晚自习，自然也没人问他。王老班休婚嫁中，代理班主任只不过代理五天，还有两天周末，所以也不怎么上心。 周一，仍然没有来上课。代理班主任因是最后一天，问了一句也没说什么。 周二，王老班归位。邹涛没来上学立刻引起她的关注。邹涛虽然成绩不好，也不爱学习，但从不迟到早退，更不逃学。他好像每次都是很早到学校，很晚才离开。 王老班一分析，我们才发现确实这样。 王老班下令，让张楠在课外活动时去邹涛家里看看，由我陪同。 猴子忙于小卖部的事，胖子刚打完架，处理结果还没下来，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二人都没有陪我们去找邹涛。 自从季晓娟走后，邢雯雯和张楠的关系一直是若即若离，也没有陪同。本来，邢雯雯是天真活泼的爱玩天性，但她比较依附于季晓娟，季晓娟由于对我比较关心，而我又和张楠关系不错，才使得邢雯雯和张楠也很好。 现在季晓娟转学了，中间少了这个跳板，张楠又总是一本正经，邢雯雯受不了她的严肃，自然会去找性格相投的朋友玩耍，对此张楠倒不以为意。 王老班带着喜糖，兴冲冲的回到校园，要和学生分享她的幸福，结果迎头就是胖子打架，邹涛失踪的消息，面对着王老班那张阴沉的脸，全班同学看新娘子的念头立刻被压制下去了，再没人敢妄言妄行。 到了课外活动，我和张楠骑车赶到邹涛他们村子。 进了村子，我们只不过才找了第一个人打听邹涛的家在哪里住，就听到了骇人听闻的消息。 邹涛被警察带走了，罪名是行凶杀人。 邹涛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亲，严格来说，是他的继父，现在伤者被送往了医院，死活不知。 当我们找到邹涛的家的时候，只见大门紧锁，略显陈旧的小院院墙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邻居给我们讲述了一切。 邹涛是随母改嫁过来的，他来的时候已经八、九岁了。刚来的时候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特别爱笑，见了谁都是傻傻的笑。邹涛的皮肤稍有些黑，但邻居到现在还记得他一笑时，那一口的小白牙，是那么的瓷实。 邹涛的亲生父亲好像是去世了，去世前因为生病，借了不少的外债。父亲死后，孤儿寡母的实在没法生活，经常有债主上门追债。 没办法，母亲在别人的劝说下，就有了改嫁的念头。 邹涛的继父邹容发，因为兄弟多，早年没能说成媳妇，经人介绍认识了邹涛的母亲。 听说在结婚时，邹涛的母亲狠狠要了一笔彩礼，用于偿还先前的债务。这笔彩礼使得本就不富裕的邹容发雪上加霜，但为了能娶上媳妇，还是咬着牙借遍了亲戚朋友，将她们娘俩接进了家门。 当时到底要了多少彩礼，我们不知道，但据说比大姑娘结婚时丝毫不少，甚至还要高。这笔彩礼加上邹涛老家的房产，才勉强还上当时父亲生病欠下的债。 从此，一个天真的小男孩，就跟着母亲，改名换姓，远离故乡，远离自己熟悉的小伙伴，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村庄。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邹容发好酒，几乎每天都喝。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年压抑的生活摧毁了他的意志吧。 自从娘俩进门，只经过一段不算太长的融洽期，矛盾就渐渐显现出来。 邹容发经常酒后骂人，开始还能说得比较客气，但经过几次邹涛的母亲还嘴后，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说他们娘俩是卖过来的，耗费了他全部的家资，还借了外债，娶个媳妇，竟然还带个拖油瓶。 骂媳妇的更难听，说她要价太高，以为自己是黄花大姑娘吗，不过是个生过孩子的二手货，还当原装的出售，就是不要脸，拿这个当买卖干。克死了前夫，现在又来克他，指不定哪天等把他克死了，再找下一家，再卖个好价钱。 直到有一天，邹容发伸手打了媳妇一下，邹涛上去咬了邹容发一口。 从此，邹容发就经常打骂娘俩。有心和他离婚吧，但担心人家外人认为自己真是骗婚，不离吧，实在忍不下儿子受欺负。 邹容发弟兄四个，如果真要离婚，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娘俩能让人家揉搓出屎来。 后来，经过多次的口角争吵，邹容发算是和媳妇达成了妥协。就是，在邹涛面前不再吵架，更不会打骂邹涛。 有了这点保证，邹涛母亲才算觉得有了一点颜面。 从此，邹容发不再打骂邹涛，但对他的态度却愈加冷淡。经常将他当大人使唤，一起干地里的农活。母亲虽然看不惯，但鉴于人家并没有打骂孩子，还是默默忍下了，只能是干活时自己多干点，争取让孩子少干点。 对邹涛来说，最难的就是每次学校交钱，这个口是真的难张啊。偏偏自己成绩不好，每到这时邹容发总会阴阳怪气的讽刺几句：“学习成绩这么烂，钱倒是一份没少交！有花这些钱的，送条狗过去都比你学得好！” 母亲自己又没有钱，多少次母亲偷偷流着泪，瞒着继父去邻居家借钱给自己，然后用很长一段时间省吃俭用，到处抠唆出来再还邻居。一旦被继父知道，还免不了一顿毒打。 上学期的其中考试，由于有学习小组，所以成绩考得不错。母亲那满脸的高兴啊，当她有些讨好的将这事告诉邹容发时，换来的是一句：“这有个蛋用啊！” 之后的麦假，邹涛像牲口一样在田间劳作，被晒得脱了皮。母亲为了让他少干点，更是卖力多干，不敢有一丝停歇，就是这样，回到家还要准备晚饭，一有怠慢就会引起咒骂。 好几次，邹涛能听见从母亲房间里传出的劈啪声，和压抑的哭声。但他知道母亲爱面子，不能去揭破，只能紧紧攥起拳头，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出血。 当我们暑假在河边玩耍，在果园畅游时，邹涛往往是正在耘地、除草，或者出去打猪草。 怪不得每次见到邹涛，总感觉他又黑了呢。 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由于邹涛不肯参加学习小组，张楠嘱咐学习小组的人不照顾邹涛，致使他的成绩一落千丈。考得好时得不到表扬，但考得不好，却成了邹容发发泄的理由。 “拿着老子这么多钱，去学校是干蛋去了？养你不如养个狗，你知道不知道？” 辱骂到最后，还是会演变成毒打，虽然邹容发承诺不打他，但世间的承诺又有几人能坚持到最后？ 接下来的秋假中，邹涛更是过的暗无天日，即使是砍玉米秸秆时因为劳累砍到了腿上，继父都没让他休息一天，还骂他是为了偷懒而故意的，说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伤的这么轻？ 邻居还隐晦的透露了一个信息，是我多年后才明白的，邻居说：“老邹当时肯花高价娶她们娘俩，因为还抱有希望，以为自己能生一个。可媳妇过了门，他才发现自己那方面不行，钱白花了，又退不回来！心理就扭曲了，有点虐待她们娘俩的意思！” 悲剧就发生在上个周末，回家的邹涛又从母亲身上看到了新伤，又因为零用钱被邹容发骂了几句。结果，就在周日中午，母亲出去借钱，继父午休时，他持刀走进了继父的房间。 从邻居家走出，我们又来到邹涛家那紧缩的大门外，在那里静静的站了很久。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虽然成绩不好，但上学却早出晚归了，因为这个家，真的让他不想多呆。 张楠更是毫无顾忌的趴在我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早在邻居家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了。她一边哭，一边自责，怨自己没有对邹涛更关心一些，更后悔期末考试不让同学们给他传递答案。 末了，她泪眼婆娑的问我：“运嘉，你说邹涛平时得多累啊！我们幸福的过周末时，他正在忍受痛苦和煎熬……” 我轻轻地伸手，把她的头按在我的肩上，说：“丫头，再哭会吧！”这次，她竟然没有破涕而笑，只是真的轻轻靠在了我的肩上。我第一次见张楠也有这么小女孩的神态。 当我们回去将邹涛的事告诉大家时，同学们都惊呆了，好多女同学都流下了眼泪。 半晌，胖子憋出一句：“那老东西要是没死，我找机会弄死他！” 这句话，倒是引起一阵轻笑，气氛略微轻松了一些。 没想到，几天后邹涛竟然来了学校。 他是在两名警察陪同下来到的学校。据说，本应由公安局通报学校一下就完了，但在他的一再要求下，看到他是个孩子，经历又很可怜，队长特批他一起来学校，顺便收拾自己的东西，永远的和自己的学生时代说再见了。 当在两名警察陪同下，邹涛很突兀的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时，同学们突然间全都自发站了起来，不知是谁带头，教室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邹涛带着笑容，倒比以前开朗了很多。见到这个场景，他脸部抽搐，眼圈突然红了，他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大声说：“谢谢同学们，谢谢你们！我告诉大家，我不后悔！” 掌声再一次热烈。 东西没什么可收拾的，王老班早让我们替他收拾好了，打成了包搁在课桌上。 我们这样彼此默默注视着，默默祝福着，直到警察提醒他该走了，他点点头，突然又大声向我们喊：“记住我的名字，我姓段，我叫段荣涛！”之后，他眼含热泪，面带微笑，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出了教室。 段荣涛，我的同学。就因为和继父邹容发有一个字的发音相同，被改成了邹涛。 从此，直到初二结束，邹涛，不，段荣涛，他的课桌都一直静静的保留着，没有人去坐，但每天都会有人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