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雪
静夜阑珊，月低眉，风吟尽落花雨。 青丝缱绻，白发人，痴坐枉至销魂。 忆往昔，珊珊可爱轻笑矣。 叹今宵，柔声淡作云烟去。 ———————————————— 妹红呆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 紧闭着门窗的屋子里满是静谧，只有她一个人沉默地坐着。 她的母亲、紫和辉夜都被她请了出去，因为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她更需要的是一个寂静的、只属于她的世界。 妹红出神地看着那摇曳的烛火。漆黑的瞳孔被染上了一层暗红，却并没有变得活泼起来，反而像是火葬场上步入灰烬的尸体一样，充满了死寂的味道。 虽然她坐在烛火的近前，虽然眼前就是摇曳的、散发着热量的火舌，但她已经察觉不到温暖了。 她甚至也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这深秋毫不留情的寒意。 在这狭小的室内，悲伤让一切观感都变得遥远，也让她娇小的孤独的身影变得更加孤独。 还在不久前，妹红哭过，叫过，战栗过……但是，这些悲伤的举动都无法打动残忍的上天，她终于明白了，无论她如何的渴求，她的老师——那善良可爱的人儿——都已经真真切切的死了。 藤原妹红，她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但是，这位活泼正直的少女，却再也无法拿出她的勇气和坚强了。那在恍惚中，伴随着往昔回忆而来的，是将一切吞没的绝望。 绝望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也扼住了她哭叫的喉咙，让她的心变成了无法视物的混沌。 黑色的发丝像死去的潭水，再也掀不起柔和的波澜；苍白的皮肤像北极的坚冰，再也感觉不到爱的温度。 “死了……死了啊……”妹红的嘴中发出了机械般单调的声音，“你不是说过吗？老师是不会受伤的，又为什么会死呢？是啊……死了……死了……你死了啊。” 像这样的无意识中发出的呢喃已经断断续续地重复好几次了，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以往，妹红终于在自己的私语中，从那心灵失落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了。 就像每一个将死的人一样，快要死去的妹红的心也迎来了它的“回光返照”，一切的活力似乎瞬间充盈了妹红的身躯，让她所有的感觉都敏锐到了极致。 “嗒……嗒嗒……嘀嗒……” 妹红听到了屋外零落的雨声。 “噼里……啪啦……” 妹红听到了微不可闻的火花的爆裂声。 她的眼中看到了纤纤沉淀着的尘埃，也看到了被月光印在纸窗上的树叶的淡影。 “啊……叶子掉了啊……”妹红轻轻地感叹了一句，在清晰的思绪中，她联想到了心中的悲伤，继而冒出了一个问题，“树叶会掉落枯黄，花儿会凋零萎谢，走兽逃不过衰老病死，飞鸟也终要折翼终年。是这样啊，死亡原来无法避免，但是，这不正映衬了生的宝贵吗？那么，人啊！一个渺小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剥夺另一个善良的生命呢？” “老师，你未曾伤害过一个人，也未曾做错过什么事，那，为什么命运要这么对你呢？我与你所能共有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再长点呢？是啊，是啊，正是因为没有什么理由，正是因为没有什么理由，所以我才如此的思念你啊！” 妹红又开始痛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从她光滑的脸上淌下，却无法浇熄那脆弱的烛火。 不断地摇曳着，橘红色的火光反而烧的更旺了。 “老师，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软弱了，我太软弱了……是我太软弱了！” ——————————屋外———————— 夜色沉沉，小雨稀疏。 辉夜和紫站在了妹红屋外的檐下，看着眼前都披上了轻烟一切。 “还真是罕见，你居然没有摆出那副讨厌的笑容啊，紫！”专注地看着被墨色润湿的楼宇和草木，辉夜淡淡地、用听不出情感的语气说道。 “是吗？就算再怎么努力，在这样的时候，我也笑不出来呢……”紫也看着恍惚的世界，用同样的语气回应道。 “你安抚好妹红的母亲了吗？”静了一会，辉夜又开口问道。 “啊……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睡着了，不得不说，她的命运也实在是可悲啊……”晃了晃手上的折扇，紫说道。 “是啊……不过，确实是位善良且伟大的母亲啊！”辉夜轻轻感叹道，沉默了一会，她继续说道，“紫，我有些担心妹红现在的状态……” “我也很担心，但是，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她，她需要足以沉思的安静。” “是吗？可是你应该看到她将我们赶出来时的表情了吧，那样辛苦才挤出来的笑容——甚至已经不能称为笑容了——说明她现在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啊！” “但她还是需要安静，她需要安静，辉夜，我有过这样的经验，我体会过那种感觉……所以我明白，最重要的亲人的逝去是什么样的感觉。”紫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但辉夜却听出了那埋藏在平淡下的哀伤。 “是父亲吗？”辉夜顺着紫的话问道。 “是啊……是哥哥……当时的他就这么将我抛下了呢！将还年幼的我，孤零零的抛在了那可怕的乱世中……” “那你怨恨他吗？” “怨恨，怎么会怨恨呢？那时的哥哥，用他的生命为我换到了活下去的机会，他那最后的背影，一直牢牢的记在我的心里，他的爱，就算死亡也无法消灭，一直支持着我，一直支持着我活下去。”紫看了辉夜一眼，“呐，辉夜啊……哥哥他因为体会过孤独、寂寞与无情的痛苦，所以会非常温柔和善的对待着他人。” “我知道啊……”点了点头，辉夜也看向了紫，“那么，你想要说什么，紫？” “他非常珍惜你和他的亲情！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背叛他，不要让他体会到那残酷的伤害。”直视着辉夜的眼睛，紫认真且严肃地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紫！你要知道，他是我的父亲啊！”同样坚定地直视着紫的眼睛，辉夜也认真地说道。 “是吗……这样就好！” 在紫轻轻地点着头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两人急忙转过头去，出现在眼中的，是在火光中显得有些娇小的少女。 “妹红……你的头发……你的头发白了！”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妹红，辉夜惊讶地叫道。 “是啊，它不知不觉就变白了呢！”淡淡地答道。 妹红的脸上，自然地露出了坚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