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等到朱棣从浴房出来时,奚梅已经若无其事了。正在喝姝娈给她准备的,睡前要喝的药,那药本就有安神作用,令她沉沉睡去。朱棣感受怀中的奚梅身体一点一点地暖,慢慢地放下心来,终于也沉沉睡去。 三宝那晚出了京师后,算了算时间,并没有让自己闲着。 横竖在城外等着也是等着,一不小心还容易被人发现,大师那边眼下也是只能等着,他算了算,刚好够时间打一个来回,便往苏州去了。 他知道皇城御马监在城外有一处专门养马的地方,以他的身法,只要是一个人,出入皇城大内都没问题。再加上,这全城的人都已经哭了三天三夜了。即便是假哭,那也是要嚎着嗓子的,声嘶力竭地累死人。 横竖也需要坐骑,没有比御马监更好的地方了,不如先去打探打探也好。 三宝在御马监偷了一匹马,又瞄上了另外两匹马,暗想着,明天回来接大师,而后不能走官道,需从小路前去扬州,用这两匹,正合适。 他到苏州的奚家酒馆时,恰巧碰见阿蕊关了酒馆的门,与隔壁王家茶楼的老板老板娘和王家小妹一起急匆匆地出门,这才知道,原来是王彦失踪。 他意欲找守在奚家酒馆的暗卫问个清楚,这才发现,暗卫也一并失踪了,这下一来,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他很敏锐!本就在酒馆住过一小段时间,他发现奚家酒馆的院子里有打斗过的痕迹,他心知不好,等了等,没等回阿蕊。然而,事有轻重缓急,心中再急,他也只能先回京师把道衍大师安全地接出来。 一京城的人都折腾了一天了,三更半夜的,雨也停了,地面上依然有积水,只是,没有人走动,那积水也是静静的。 驸马府角门儿边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上头有一个大瓮,起先,南康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很是歉然。倒是道衍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向南康公主微笑示意,然后自己进去了。 胡观立刻用之前买来的还没开封的琼花露酒坛子将装道衍的大瓮围了个严实,加之夜空黑压压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南康叫来那个之前一直守着角门的小厮道:“之前吩咐你的,一来,如今父皇去了,驸马府还藏着这么多酒,招人闲话。二来,这几日皇上和太妃都焦虑悲恸,按照驸马交代你的地方,再去买些邵伯菱角回来。如今本宫和驸马都不能出城,驸马只能陪你到城门口,可都记牢了?” 那小厮一直都是因为笨,所以在驸马府总不得重用,只负责守个角门。这两日,他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因为,公主和驸马经常会亲自交代他办些事情。虽然都是些芝麻绿豆般大的小事儿,但肯定是见他办得极好,所以这次,公主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 他哪里知道,整个驸马府,所有的下人们,三宝见过的,就他一个,看到他了,就像是看到信号了。 他愣头愣脑地点点头,这些日子,开心也不能露了喜色,这点分寸,他还是知道的。 胡观道:“走吧!” 地上的积水终于又被溅起了一阵阵水珠,在这样黑沉沉的静得叫人森然的夜里,连那被溅起的一串串的水珠子,看着都叫人莫名地发慌。 胡观压制着心底的不安,往城门口儿去的路上跟那小厮随意地聊着天:“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受宠若惊道:“回驸马爷的话,小人从小,人家都叫二愣子。” 胡观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道:“这么晚了,还要你赶路,出了城,要是累了,就找个地方,或是停在路边歇一歇也可。” 二愣子不太会说话,只拼命地不住点头,想了一会儿,总要跟主子表下忠心是不是?于是拍了拍胸脯对胡观道:“驸马爷放心,二愣子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胡观看着他傻头傻脑的样子点点头,暗暗地吐了口气,心中庆幸道:“幸亏有我打掩护。” 说话间已经到了城门口,还是那守城门的小哥儿,看见驸马爷胡观,心中奇怪,却又不敢得罪。可是这深更半夜的,还运这么一大车东西出城,恰巧这两天又是先帝殡天,明儿个还是新帝登基的日子,也不能马虎。于是一溜烟儿地跑上来道:“驸马爷,这是要去哪儿呀?这深更半夜的,城门都关了,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好一大车子东西。”边说边拿眼珠子往车上瞟。 胡观示意那小哥儿借一步说话,到一旁悄悄道:“宫里头有旨意,七七四十九日不得饮宴,再加上,公主这些日子来,日夜伤心,哪里还能有心思饮酒。宫里头的贵人们,”胡观指一指天,“这两天都累着了,都想着公主的菱角。可是,这先帝刚殡天,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喊苦喊累。所以啊,只能是公主出面,再命人去买些菱角,这酒公主也不想喝了,先帝节俭,不能糟蹋东西,想着反正是去扬州,就先给人送回去吧。” 南康公主甚得宫里头那些贵人的宠爱信任那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驸马爷当年能幸免于难多亏了南康公主,那也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那守城门的小哥儿再没脸色也不敢耽误时间把那酒坛子一个个地查一遍,那眼瞧着车子道:“驸马爷说得是,这不就是您前几日刚买回来的嘛。还是驸马爷亲自去?” 胡观叹道:“本想亲自去的,可上头儿的意思,悄悄儿地,这要是亲自去了,就真是人尽皆知了,所以公主从府里挑了个不起眼的人去。到时候,菱角回来的时候,有劳小哥儿悄悄地跟守城的兄弟们知会一声,宫里头等着用呐。” 这一句“宫里头等着用呐”一出,那小哥儿那里还敢耽误,立刻放行。 那二愣子摸摸自己怀中驸马爷交给他的地址,然后又拍着胸脯对胡观道:“驸马爷放心,买菱角儿的地址小人摆得安稳着呢。”一路挥着手一路赶着马车就往城外去了。 胡观心道:“真是个二愣子。”与那小哥儿抱拳告辞,隐在暗处见二愣子没再折回头才放心回府。 二愣子想着,这可是头一回,公主和驸马亲自交代他办事情,而且惯常都是由驸马爷亲自去办的事情,哪里顾得上休息,一路就往着扬州方向赶去。出了京师约莫才过了大半个时辰,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酸,就昏了,昏过去之前想的是:“完了,宫里头定了规矩,说是这些日子都不得饮宴,定是有人想抢公主和驸马的酒悄悄儿地藏起来喝。” 三宝将大师从大瓮里接出来,对大师行礼道:“委屈大师了。” 道衍道:“不必多礼,正事要紧!” 三宝把那个大瓮扔到了一旁的林子里,把剩下的酒坛子码得跟胡观之前摆放的样子差不多,就是小了一圈,道衍心中默默赞许。再把二愣子在马车上扶好,片刻也不敢耽误,直往扬州城而去。 二愣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赶紧伸手往怀中探去,驸马爷给他的那地址还在不在,还好还好,总算放了一颗心。然后怎么看怎么觉得车上的酒好像少了些,想想许是昨儿晚上天墨黑没瞧清楚。挠了挠脑袋,狠狠地赏了自己一脑门子,骂了自己一句:“叫你贪睡!”一挥鞭子,也继续往扬州城去了。 道衍和三宝一路走的是小路,而且是夜里赶路,白天反而要找地方隐蔽,是以挑的马并不高大。等天儿又黑了,才能继续赶路,因为要等入夜三更的时候才有人到扬子津渡口接应他们。 三宝心中盘算着,不能走官道,自然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住客栈下馆子,只能风餐露宿,道衍又是出家人,不然抓个野兔子烤烤也就解决了。 道衍似是看透了三宝心中的忧虑,道:“三宝,无妨,出家人,一切随缘!你自己随意。” 三宝恭敬道:“奴才的职责是照顾好大师,王爷的命令,奴才不敢违抗。” 清晨的时候,天儿将亮未亮时,忽然路过一片池塘,开满了一片荷花。他忽然想起,那个在奚家酒馆的除夕夜,阿蕊拉着他,掰着手指跟他数:“三宝,我跟你说,这西瓜鸡啊,第一呢,是要取第一季的莲蓬,就是夏末第一季的莲蓬,最嫩最嫩了,把莲子剥出来,挑出莲心,把莲子塞到鸡肚子里。这法子是我自己想的,妙不妙?谁也做不出来,jiejie一到夏天胃口就不好,可她胃口再不好,看到我做的西瓜鸡,什么馋虫都勾出来啦。”
阿蕊喝了口酒拉着他继续说:“jiejie最是贪吃,每次吃了都腻得不行,所以啊,这第二呢,事先被挖出来的西瓜瓤儿,就派上用场啦。jiejie不会做饭,可嘴巴被好婆从小就养得叼,西瓜瓤剜成一颗颗小红球,再用井水湃着,给她清口解腻最好了。” 阿蕊掩唇而笑,眼睛亮晶晶的:“这一冷一热掺合在一起,jiejie吃得又急,一准儿就闹肚子。第三呢,事先被挑出来的莲心就派上用场了,用来煮水给jiejie喝,然后就好啦!我头一回做的时候,jiejie就吃了大亏,那莲心苦得她呀,几天都不想吃东西,后来就再也不敢不听我的,胡乱来啦。” 三宝也曾试探地问:“阿蕊姑娘哪来这么巧妙的心思?” 阿蕊只是乐:“我跟好婆学的,jiejie不喜欢做饭,就喜欢用花儿酿酒。我就想啊,用花儿酿酒,也可以用花儿做菜啊。三宝,你说是不是呢?” 三宝笑着说:“是。” 如今想来,阿蕊好像在跟他暗示些什么,这姐妹俩的情意,在奚家酒馆住着的时候,他看得出来,一丝杂质也无。 不过,那天晚上是他唯一的一次见阿蕊真正的笑,其实他总觉得阿蕊心里藏了很多事情,平日里,总是低垂着眼眸。 不过阿蕊若是看着你时,目光深邃,遥不见底。可那次是他见到她发自内心地笑,那样的可爱,跟夫人的顽皮不同,夫人喜欢调皮捣蛋,阿蕊是俏皮乖巧。 他现在琢磨起来,阿蕊其实是知道夫人要走,在告诉他夫人的习惯吗?阿蕊很聪明,很会藏心事,他看得出来,可是他不敢跟王爷说。 他望着那一片荷塘发呆,到了扬州,还要不要继续启程去接阿蕊。他已经知道了奚家酒馆的异状,他不能不禀报王爷,那阿蕊怎么办? 天空灰蒙蒙的,道衍和尚下马,将马儿牵入一边的林子里。 三宝随着道衍一起,查看了四周后,对道衍道:“大师,您请稍待!” 说完,走到池塘边,轻轻一点,往池塘中间掠去。 他眼疾手快,巡完了一圈荷花池后,已经有好些个嫩嫩的莲蓬在手。回到池塘边,略略洗了一下,回到林子里。 道衍以前对三宝的印象,不过就是燕王身边,样貌还算隽秀,身手甚是了得的一个随从。纵然再了得,也是燕王**出来的。 此次出来,对三宝的看法颇有些不同,在皇城里时,沉稳内敛,一言一行,进退之间,拿捏有度。对自己的保护,也甚是周到,心思缜密,严密守卫。一路跟他偶尔有些谈话时,发现,他不光是身手好,王爷还教会他很多,识文断字,心机谋略。王爷看人,不会看错,不能用不堪用的人,王爷绝对不会用。 道衍是何等的眼力,他看出三宝今日有些心事,捻了一粒莲子放入口中,颔首道:“很是清甜,你有心了。” 三宝忙起身道:“大师夸奖了。” 道衍笑道:“不必拘礼,一路来,老衲还未谢过三宝你,这些天来,辛苦你了。” 三宝又道:“保护大师是奴才此行的职责所在,奴才不敢领谢。” 道衍示意三宝坐下,直言道:“你似乎有些心事?不知老衲能否为三宝你开解一二?” 三宝想了想,起身行礼也直言道:“不敢欺瞒大师,但奴才现下不能说。” 道衍心里对三宝的赞许又添了一层,略略一笑,不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