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旮之友

    睚眦和奢厉交接婴兽，两双手的距离似乎隔了一万里。

    奢厉心下宽慰，料定这小婴兽必获新生，前倾着身子伸长着臂弯。

    哪知那小婴兽在睚眦的手中行了一半的路程之时，睚眦的手腕突然一抖。

    与此同时，睚眦从襁褓中抽出了一根长尾。

    奢厉不知道那手腕一抖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在此之后，婴兽便从睚眦手中脱手，也没有了哭泣声，掉落在奢厉的怀中。

    奢厉慌忙接过婴兽，只觉婴兽肤质渐凉，已然没了气息。

    睚眦结束婴兽生命的那只手上，兀自挂着一根长长的尾巴，在风中摇荡。

    那只尾巴红质黑斑，毛发顺滑，像是豹族妖兽所有。

    你……——奢厉抱着已经咽气的婴兽大喊，说，你也太残忍了，这么小的生命都不放过！

    铤而走险者或可咒其残忍，狠而灭群者只能赞其隐忍。

    睚眦根本听不到奢厉的喊骂，瞪大双眼，用忧伤愤慨的眼神看着那根豹尾，大声喝问穷奇，道，这根尾巴是哪得到的？

    在半空中抱着九娘子尸体泫然啜泣的穷奇这时眼睛突然放光，他拭去泪水，从悲苦的面容中拧出一副笑脸，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那笑声尖刺天际，厉彻寰宇。

    快说！你把她怎么样了？——睚眦抬起头，恶狠狠地捏着那条豹尾，仿佛在捏着穷奇的脖梗。

    哈哈哈哈。——穷奇只是笑，那笑中充满了嘲笑与讥讽。

    哪知穷奇笑声未落，睚眦尾上的火球便凝了上来，一甩，便直冲上天，顺势击向穷奇。

    穷奇并未躲避，倒像有防备似的，拿着九娘子尸体一挡，火球尽数击中，九娘子尸体燃了一个焦森森的大洞。

    唉呀！——穷奇嫌弃地看看九娘子的尸体，埋怨睚眦道，你又破坏了孤的一件好皮毛！——说完，便将九娘子的尸体恶狠狠地抛向了睚眦。

    睚眦一躲，并未被他砸中，抬眼一看，穷奇手中已握着九娘子的两只钗钹准备迎战。

    我的大仇已报，无意与你再战。——睚眦指向穷奇说，你只消告诉我，这根尾巴的兽主在哪里？

    孤凭什么告诉你？——穷奇放肆地笑着，说，那可是九娘子送给孤的新围脖呦！看来放在襁褓中果然奏效！哈哈哈哈——笑声中带着挑衅与戏谑。

    睚眦的眼睛里仿佛要燃起火来，然而双手却瞬间腾起两个火球，噌地一声便再次击向穷奇。

    穷奇毫不慌乱，完全没了失去九娘子的局促，双手舞起钗钹，将两个火球尽数拍中，火球被弹了回来。

    奢厉见火球砸下，连忙躲闪，只觉身体一轻，双腋似乎被力托起，接着便跃向了半空。

    睚眦躲避着自己来势汹汹的火球，并未有所防备。

    待火球势消之后，众人惊奇地看到，奢厉已经被穷奇抱在了半空之中。

    放……我下来！——奢厉怀抱着冰冷的小婴兽，兀自在穷奇怀里挣扎着。

    哈哈哈哈——穷奇尖厉而又发狂的笑声响彻着长夜，他扇动着翅膀，张狂地对睚眦喊道，听说这小精兽知道点什么，哈哈哈哈——

    穷奇不待睚眦反应，振起双翅，便飞远了。

    孤又找到新朋友喽！——穷奇野蛮的声音回荡在天际，渐渐隐远。

    来不及反应的并非只有睚眦，还有领胡、白泽、博怡等一众妖兽，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奢厉在穷奇怀中渐行渐远。

    放我下来！——奢厉在穷奇的怀中挣扎着，此时他一点不惧穷奇手中锋利的钗钹。

    别动嘛！——穷奇倒是挺怕他手中的钗钹划伤了奢厉，边防备边说，宝贝儿，别动呀，放心，孤不会伤害你的，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孤最要好的朋友了！

    呸！——奢厉愤怒地说，谁要做你的朋友？快放我下来！

    哪知奢厉话音刚落，穷奇便松开了双手。

    奢厉像块投湖巨石般从空中向下坠落，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啊！——奢厉下意识地大叫，他知道在这里掉下去，身体必定像熟透了的野果一样，摔成一片黏浆。

    奢厉抱紧怀中的死婴，紧闭双目，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大荒像是一团浸染的墨滴，在他的身前逐渐涂黑。

    奢厉好像又嗅到了树叶的涩味，又闻到了青草的香味，又尝到了露珠的甜味。

    当奢厉的身体将要砸向地面的一刹那，穷奇又一个俯冲，横着一迎，再度挟起了奢厉，飞向了空中。

    奢厉惊魂未定，只觉身体通透，耳边便响起穷奇的声音。

    应你之要求，放你下去。——穷奇有些嗔怪有些埋怨地说，现在知道下面有多危险了吧？

    奢厉怔怔地发愣，不再挣扎。

    生命本是浮云一眼，只因与死亡见过一面。

    见奢厉默不作声，穷奇连忙收起他那得意的嘴脸，说道，宝贝儿！别怕！孤才不忍心伤害我的新朋友呢！你知道孤有多爱新朋友吗？

    一旮之友。——奢厉淡然道。

    穷奇愣了一下，赶忙接道，对，你怎么知道？哦，刚才睚眦说过，那个多嘴的睚眦！

    一旮，便是九日。——奢厉平静地说。

    不……不用担心！——穷奇局促地说，九日长着呢，在这九日中，孤会把你当作世上最好的朋友，两肋插刀，义无反顾。孤有些偏爱你，你的第一日，就从今日的太阳升起算起吧！

    九日之后呢？——奢厉说。

    孤会亲手剥了你的皮，拿来当内裤。——穷奇的双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激动。

    你还是现在放开我吧！——奢厉看着下方黑漆漆的大荒，毫无惧色地说。

    孤才不忍心放手我亲爱的好朋友呢！——穷奇抱紧奢厉，拿鼻子凑到奢厉的头皮里深嗅了一息，说，宝贝儿，你一定是在怪孤刚才放手了，乖，不要生孤的气了，好吗？孤答应你，九日之内，绝对不轻易放手，孤所深深爱着的……——说着，又伸出鼻子去嗅奢厉的脖子。

    放开！——奢厉心头一阵恶心，疯狂挣扎着。

    他只希望尽快死去，无论是摔死还是被钗钹割死，总之不要在穷奇怀里生不如死。

    乖乖，我的好宝贝儿！——穷奇抱得更紧了。

    你想勒死我啊？——奢厉说。

    没！我的好宝贝儿！——穷奇连忙松了松手，说，孤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奢厉趁穷奇松手，顺势便从怀里挣脱了，身子一沉，便又向下坠。

    穷奇这回毫不犹豫，又是一个俯冲，接住了奢厉。

    乖乖，别怕啊！——穷奇一手揽着奢厉，一手摸着他的头，安抚道，你不喜欢紧，孤抱松点儿就好。只是，别再寻短见了啊！乖！

    见奢厉安静下来，穷奇又缓缓说道，你一定要死在孤的手中。

    奢厉又开始挣扎。

    穷奇又连忙安慰，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