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大大方方的阳谋

    当着儿子的面，砍下父亲的头颅，这种事情毕竟太过残忍。虽然粘罕自有取死之道。

    看着恐惧又伤痛的斜保，于艮确实是恻隐难抑，大概现代人终归与原始人有些不同吧——或者是妇人之仁，管它呢！

    虽然接触未久，毕竟是磕头拜师礼成。于艮也有点喜欢这个能和兀术斗嘴的小家伙了。

    如果杀了粘罕，即使是阿骨打下令，斡离不动手，终归还是阿布卡赫赫支配的——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当然，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甚至不是主要原因。

    取了这颗头颅，效果不过是以儆效尤。鲜血最能擦亮蠢货的眼睛——阿布卡赫赫也是尔等敢图谋的吗？如此而已。

    而从战略布局上讲，杀掉粘罕却完全是个失败。

    从粘罕及塔呼喇等人的行事方式来看，撒改一系并不是很在意阿骨打的好恶，连阿骨打决定归还的越里吉也要抢回，就跟打脸一般，看上去阿骨打还真是没什么招数可使。

    撒改手里，掌握着女真人三至四成的实力。阿骨打想整合女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事实上终其一生都没有走完。

    若是粘罕死了，撒改就失去了最重要的羽翼，也算是老来丧子吧。那么，撒改会因悲愤欲绝，而破釜沉舟一搏，还是会因心灰气冷，而俯首帖耳地退让？

    若是前者，阿骨打名分大义在手，力量又强，撒改的前景恐怕不妙。

    若是后者，阿骨打当然是热烈欢迎，并将撒改崇之以高位，逐渐地吸收撒改一系。

    无论如何，阿骨打整合女真的步伐都会加快。对于艮来说，事态不可料，更不可控。

    对的，撒改一系处于弱势平衡状态，才符合于艮的战略利益。

    撒改老谋深算，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把斜保送到了于艮座下。这是示弱，也是输诚，更是化敌为友的橄榄枝。

    当然，撒改是女真元老，女真强大才符合其根本利益。所以撒改与于艮只能是有限合作，服从和服务于女真与胡里改对抗平衡的大局。

    换言之，撒改不可能联合于艮对抗阿骨打。这就是撒改不能亲至而央求阿骨打前来的原因。

    其间微妙之处，撒改清楚，所以送来了斜保。于艮清楚，所以收下了斜保。阿骨打也清楚，所以不能阻拦斜保拜师。那一刻，三个人也算是惺惺惜惺惺吧，大大方方的阳谋。

    可是，如此妙局，却差点被粘罕这个蠢货断送。

    若是杀了粘罕，撒改哭，阿骨打笑，于艮哭笑不得。

    所以，粘罕不能死。虽然于艮恨得牙根痒痒——蠢货命大啊！

    做一个快意恩仇的小伙子很容易。做一个胸怀天下的男人却很难。前者只是砍掉地里的一棵杂草，顶多是砍一棵歪脖树。后者却是埋下一枚种子，看天时，守地利，忙人和……

    当然，不杀粘罕的决定，其实是于艮见到四千人马时才做出的。

    第一次令斡离不斩杀粘罕，是真的要杀——泥人的三分火星，仇恨上头。

    第一次中途撤令，也真的是要改在女真人面前再杀——理智有所恢复，谋求最佳效果。

    如果没有这四千人马出现，说不定就真的杀掉了，还必须当着全体女真人的面。

    如果于艮回城以后，阿骨打久候不至，派人索要粘罕和斡离不。于艮会立时杀掉粘罕，以示决绝。当然，刽子手斡离不会扣在手里。

    所以说，天佑蠢货……

    宽恕是强者的权利，慈悲甚至是强者的武器。

    弱者却不能。弱者只能示强——你想吃掉我，我就磕掉你的牙，揦坏你的嗓子，你自己掂量一下吧……

    同样的放人，弱者是软弱无奈，强者却是普度众生。

    同样的杀人，弱者是展示牙齿，强者却是维护世界和平。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个蠢货是死是活，有那么重要吗？全体女真人都看到了，阿骨打下令了，斡离不行刑了，足矣……

    当晚，阿布卡赫赫闭门谢客，和温蒂及沃淩一起，抚慰受伤的心灵，不足与外人道。

    天刚麻麻亮，传令使者带着胡沙虎留下的五百勇士悉数赶来。原来使者间道疾驰盆奴里，并不知此间变故。五百盆奴里勇士本就有出征之欲，却被胡沙虎吩咐了留守，得此机缘还不倾巢而出？

    好在太平无事。于艮和阿骨打盟约既成，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应该都不会有战事发生了。

    令于艮意外的是，苏都哩亲自赶来了，还有一众小萨满。孩子们目光殷殷，整理队伍一头磕在地上，于艮不由得绽开笑意。

    这些孩子，是亲孩子啊！当得阿布卡赫赫亲手扶起，挨个拍了拍肩膀。和沃淩一样，他们是于艮收下的第一批孩子，也是最抵实的班底。一听师父喊人，居然放下一切，连滚带爬地跑来了。

    苏都哩年龄最小，小脸冻得一坨红，头发却是热腾腾的。

    排在小萨满们身后的，却是十几个半大小子，都十四五岁。一个个的笑起来有些谨慎，却有被选中参与大事的兴奋。和小萨满们还有一点不同，这些孩子都顶盔掼甲的，已经有了青涩的杀气。

    “好！不错！”

    于艮挨个擂了擂他们的胸口，打得甲叶“哗啦哗啦”地响，小家伙们昂首挺胸，激动得满脸通红。于艮回头吩咐大姐头沃淩，“即日起，他们升级为亲传弟子！”

    “嗷！”孩子毕竟是孩子，规矩比小萨满们多一些，却也没多到哪里去。闻言俱是欢呼雀跃，没了阵型。

    苏都哩挑了大块头的弟子前来，其实是保护霹雳弹的。霹雳弹向由苏都哩带领小萨满们研制生产，从不假手于人。师父吩咐带齐所有霹雳弹，苏都哩当然要严阵以待。

    于艮喊了兀术过来，点出五十枚霹雳弹，着玛武押送回阿勒楚喀交货。做生意嘛，一定要重诺守信。

    再者说来，兴师动众地把霹雳弹取了过来，总要给安排好下处，否则显得阿布卡赫赫多么轻易……

    昨晚于艮躺在炕头上，抓着一个趁手的所在，认真地梳理了一番危机处理的过程。大致无差错吧，也就是急赤白咧地喊人助拳有些不妥当。当时有点心慌慌，失了淡定，没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能给手下信心和力量。

    摸着石头过河啊，阿布卡赫赫也要在总结失误中成长进步不是？

    当然，阿布卡赫赫错了也不能认。就算是真的错了，那也是故意卖个破绽……

    所以，对贸然前来的穆逊、胡沙虎、阿布哩、恩特布四人，阿布卡赫赫要进行诫勉谈话。

    四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在炕前，诚心正意地认错——险些坏了阿布卡赫赫的大事！念在初犯，又惦记阿布卡赫赫，请求戴罪立功……

    其中穆逊还是好一些，毕竟阿布卡赫赫此前未曾告诫之。所以穆逊受到了表彰，并赏赐战马百匹，盔甲百套。

    第一个受奖，那就是挑选的优先权啊！战马都各擅胜场的，盔甲也是不同成色，虽然阿布卡赫赫卫队已经挑了一遍。

    随后胡沙虎、阿布哩和恩特布也得到了同样的奖励。这三人就不分次序，一起上去抢吧，抢到什么算什么。

    一时间小广场上人喊马嘶，甚至赤手空拳地搏杀，好一派热闹景象……

    阿布卡赫赫没有亲自出面。在常务副总指挥鲁库的陪同下，总指挥温蒂检阅了各族勇士。

    检阅过程中，温蒂随手一指，被指到的勇士便趾高气昂地出列，沐浴着同袍们艳羡的目光，挺胸腆肚地跟在了卫队后面。从此就有了一个荣耀的称呼——阿布卡赫赫卫队队员！

    这次从剖阿里和越里吉分别选拔了五十人，又从盆奴里、越里笃、奥里米三族中分别补选了二十人，阿布卡赫赫卫队数量已经超过了三百。再经几轮筛选淘汰补充，最终员额将确定为三百人。

    根据几次战斗经历和鲁库的解说，通常的战斗规模也就在数百人的样子吧。阿骨打所带的一千五百人，其实已经是超豪华的真容。而五千人齐上阵，简直是奢侈到败家子的境界……

    也就是说，三百精锐已经足够改变一场战斗的结局，最不济也可以确保全须全尾地撤走。

    阿布卡赫赫卫队的荣耀摆在眼前，两匹骏马加一套盔甲是标配。新晋队员换装后衣锦还乡，旧的盔甲战马顿时被牲口们瓜分……

    战斗任务派遣下来时，四族还有新的收获。每族配发了霹雳弹十枚，以及随军指导的阿布卡赫赫弟子两名。

    胡沙虎等人早知道霹雳弹的售价。穆逊久闻大名却是初次见面，昨天派人观摩了兀术跟阿骨打的交易——这东西可金贵着呢……

    次日，四族分别点出三百勇士，共计一千两百人，在酋长准酋长的率领下，自选行军路线，大致上沿着忽汗河向南经略，直到长白山下的忽汗城。

    目的有二。其一是宣扬阿布卡赫赫精神，寻找并抚慰分散的胡里改部族。其二是查勘土地肥沃的宜居区域，为迁移定居并农耕生产做好准备。越里吉将为各族提供稻种及农业科技人员。

    大部分勇士则返回了本族，任务也有两个。其一是在守卫乡土，渔猎维生的同时，宣扬阿布卡赫赫精神。其二是预先动员族人，待明年开春后，各族要向忽汗河上游分散迁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