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夜宴(一)
皇极殿建在重华宫之前,是先帝做太上皇时为自己修建的临朝受贺之所,其外形仿外朝保和殿而建,品级不过稍稍逊色于太和殿,如此规制,其富丽堂皇,由此也可想见一二。 彼时皇极殿中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好一派喜乐融融之象。只见正殿之中满悬红木六角宫灯,上头表着的轻纱恍若无物,丝毫挡不住里头的光亮。满殿精致的陈设披着这层柔光,美轮美奂之中更见金碧辉煌。 放眼看去,丹墀正中已具一席,紫檀长桌上覆着明黄色寿山福海的巾子,四角又坠着同样黄灿灿的流苏坠子,显然是当今圣上颙琰的坐席。而丹墀之下,因只是家宴,所以也只有寥寥数席,不过仅供众妃嫔入座而已。 按照位分,婉薇如今位及皇贵妃,自然是众嫔妃之中最为贵重之人,这左上首的位置舍她其谁!再据昭穆依次排位下去,则应是诚妃,莹嫔和珍嫔,各位贵人以及常在答应等人。不过因着今儿个也并没有请旁人,是以众人便依着个人的好恶落座,并没刻意按照位分来坐。 戌正开席,而此时时辰尚早,先到的众人便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咬起了耳朵。私语声中不时爆发出两声压抑的笑声,在这偌大的殿堂之中,尤为显得尖利刺耳。 信贵人是由诚妃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是要跟在诚妃身边的,再加上永和宫随居的几位答应常在,阵容倒也算的上是抢眼。 “娘娘这个珐瑯手炉可真精致,看起来倒有几分苏样,别致的很呢!” 苏答应穿着玫红色短袄,下罩一条青莲色的百褶裙,连发式亦是同汉人的一样,这样的妆伴在宫中不可谓不是独一份,只是人人侧目之余却也无可奈何,谁让现下颙琰正在意她呢! “苏答应倒也有些眼力,只是这手炉虽精致,却到底也算不上珍品!”信贵人笑语嫣然,指着诚妃身上的湖蓝色缂丝石竹纹的常服又道:“meimei还请上眼,娘娘这件衣裳的料子,阖宫里还有谁有?除了咱们诚妃娘娘配的起这缂丝,旁人是断断不能够的!” “信jiejie这话很是,娘娘气质雍容端庄,这样的料子自然是最合娘娘的气度的。” 信贵人与苏常在一唱一和,可是目光却不偏不倚的似是无意般的射向了婉薇。从来诚妃都是与婉薇唱反调的,信贵人身为诚妃的心腹,有这样的举动并不令人意外。婉薇历来不屑与她们争朝夕之长短,说白了,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觉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再者诚妃如今已近四旬,不过仗着有个得宠的好女儿罢了,她若是耐住了性子不出头,自然有耐不住性子的人跳出来,又何须她来cao心! 有这样的情绪,婉薇愈发丢开了手不去理会,只是除了莹嫔这样最善独善其身、而又久侍宫闱的人,旁人又有几个能够理清这其中的关窍呢? 不说别人,这珍嫔就是那起子‘拎不清’人中的翘楚。是没人比她更莽撞,更嘴快又不饶人的了。她一进宫便位及嫔位,本就目中无人惯了的,再加上她如今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诚妃这个老妇抢了她的风头去的! 只听她冷笑一声,却是从袖中拿出一个洁白无暇,只比手掌略大一点的暖炉来。惊鸿一瞥中,婉薇也深觉此物的稀罕,好玉难琢,这样一个精致的成品背后,天知道浪费了多少这样的美玉! “果然没见识就是没见识,冷不丁说出一句话来,可不真真要叫人笑坏了!” 珍嫔将手炉刚放在腿上,她的近身侍婢绮雪便将腋下蜜合色的帕子取下盖在手炉之上,手炉盖子上和合二仙的镂空图案隔着轻透的帕子,如同隔云看花,更添几分神秘之感。珍嫔茜色销金撒花的广袖之下露出一截绣着繁复缠枝葡萄纹的丁香色衬衣袖子,她的一双玉手交叠覆在暖炉之上,尤为显得十指纤纤,色若白玉。 将金子研磨成粉,用作印染衣物的颜料,此为销金。缂丝难得,可珍嫔这样一身行头却也丝毫并不逊色,如此费劲人力物力,足可证其贵宠的身份。 “苏答应是汉军旗包衣出身,出身贫苦,且伴驾时日尚短,倒也难怪眼力不济!只是信贵人入侍已久,如今眼皮子也这么浅,到底是有些丢了诚妃的脸面呢!” 珍嫔似笑非笑,一双美目只管盯着自己的双手瞧着,矛头却直指诚妃。婉薇冷眼旁观,只见珍嫔脸上施着厚厚的脂粉,美貌丝毫不逊当初。若不是太医院王鼎早就来报,说她气血虚损、无以养胎,倒是真要被她瞒骗过去了! 也罢!珍嫔性子可恶又得圣宠,若真让她生下一男半女,难免日后不会恃宠生骄!如今即是她无以养胎,倒也着实让婉薇很是松了口气。若能保住这一胎,那自然是她的福气,可若是保不住,那也只能怪她自己福薄,与人无尤! “珍嫔既然说到出身,本宫记得,珍嫔的阿玛不过区区一介拜唐阿,与苏答应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诚妃的目光似是一道利刃,狠狠的刺向珍嫔,半晌方将满脸怒意掩去,化作嘴边一丝冷笑,“所以珍嫔,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珍嫔拍案而起,脸皮登时变得紫涨,口中你了半天却是再说不出话来。她能得宠,全凭自己,生平更是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如今诚妃这般给她没脸,她自然是气不过的! “嫔妾阿玛再卑微,也有一官半职在身,好歹也是上三旗!比不得苏答应和娘娘使女出身,即使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始终改变不了卑贱的出身!” 气极无好话,珍嫔口不择言,竟也开始揭起诚妃的短来。眼见事情无有转寰,婉薇也不好再坐视不理,在诚妃发难之前,抢先说道:“珍嫔不得无礼!诚妃入侍已久,岂能容你放肆!再者你就算不顾及自身,如今也要顾及你肚子里的龙胎,何苦动这么大的气!” “皇贵妃空有代理六宫之权,就是这么公允处事的么?”诚妃借题发挥,适时将矛头指向婉薇,“宫中自来尊卑有别,珍嫔目中无人,凭着身孕便敢藐视宫规,若是不罚,恐难服众!” 谁不知道珍嫔是颙琰的心头rou,诚妃出此难题,旨在让婉薇进退两难! “珍嫔年轻,难免浮躁些,诚妃何苦与她一般见识,没得让人笑话,也失了分寸!”婉薇哪里会入她的圈套,知道诚妃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便拿出了她皇贵妃的款来压制于她。 也是无巧不成书,还不等诚妃再有所反击,却听得有清脆的击掌之声由远及近,众人闻及,不由都收敛了神色站起身来。 只见众人刚刚站定,颙琰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众人连忙矮身,齐声唱道:“给皇上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