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借东风（二）
婉薇揉揉有些酸涨的额角，心里头却仔细的将事情的关窍理了又理，确定已然无误了，方才起身往后殿去了。 听四禧说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她倒想瞧瞧，这些人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在她眼皮底下互通消息的。 弯弯绕绕，茗香终是带着婉薇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间破烂不堪的杂物房。若说这储秀宫，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绝对不小。婉薇虽自颙琰继位便已住在这里，可也仅限于前后两殿，这个又脏又破的地方，若没人领着，她是怎么也不会寻来的！ 还未进门，便已听到里头的咕咕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婉薇暗惊，心道:都说尺素托鸿雁，可托鸿雁哪里有飞鸽传书来的稳妥！也亏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茗香见婉薇并没有转身离去的意思，也不多问，便上前去将门推了开来。 扑面而来的热气之中夹带着难闻的臭气，令人作呕。婉薇拈着帕子在鼻子前头上下扇着，企图将这难闻的味道挥散一些。 尽管她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可一见眼前的情形，还是着实有些惊讶。从外头看丝毫不起眼的一间杂物房，里头竟然被改造成了一间鸽舍！笼子里头的鸽子多数是白色的，另有少许灰白杂色的，无一例外的都套着脚环。 一见有生人来，这些小家伙都警惕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集体歪着头盯着婉薇瞧。婉薇也并不示弱，凌厉的眼神似刀子一般从左划到右，又从右划到左，似是想用眼神杀死它们一般。 她此时当真是气急了，被人当傻子玩弄与股掌之间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主子，此间气味难闻，不如咱们先回去吧！”茗香见婉薇面色不豫，好心的提议道。 “回去？”婉薇的目光突然从鸽子身上移到了茗香脸上，毫无温度的目光令茗香如坠深渊，遍体生寒，“回哪里去！这些祸害不除，咱们往后谁都过不了安生日子！” 她的声音中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而她的心，此刻抖的却更加厉害。太可怕了，这个人瞒天过海养了这些信使，这储秀宫里这么多人，当真是没人发现么？还是，她身边所谓的心腹，早已与外人沆瀣一气，合起伙要来谋害她！ 她不敢再想，只得生生掐断了这可怕的念头。 “若是为了这些小东西，主子大可不必着急。您看这笼舍里的食水都不曾动过，想是这些鸽子认主，生人喂的它都不肯吃呢！您要实在不喜欢它们，由得它们自生自灭也便是了！” 似是一道闪电划过婉薇眼前，令她眼前一亮。她欣喜若狂的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笼舍面前，一格一格的查看，果然见食水都是满的，而且上头飘着浮毛，显然不是今天才换的。 既是如此，那这个内鬼也便不难揪出来了！ 当即婉薇便让茗香去将所有人召集到这里来，除却外出取药的红苓和春红，余下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到了场，连在塌塌房里歇觉的四禧也被一并喊了来。众人一见这等阵仗，意外之余却是谁也不敢多话，只耷拉了眼皮只管站在那儿。 婉薇站在从后殿抬来的红木雕花大椅前，目光从众人脸上一刻不停的游荡着，她也不着急落座，只意态闲闲的来回溜达着。脚下桐木的花盆底嘟嘟嘟的叩在地上，像极了从地狱传来的丧钟。 只不知道这钟声，此次却是为谁而响！ 终于婉薇开了口，可她却并未告诉他们前因后果，只不过是让他们拿着食水依次进入鸽舍。一个出一个进，而她则在门口坐着，锐利的眼神则紧紧的盯在进出之人的身上。 每一个进出的人神色都各不相同，有的从容，有的疑惑，有的忐忑，不过目前为止，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能够引起这些鸽子的青睐。 人会说谎，这些畜生却不会！既然鸽子认主，那让他们挨个进去，总有一个会是它们所熟悉的那个人。由这些畜生的反应来捉这个内鬼，这样守株待兔的法子虽笨，可却绝不会错！ 婉薇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心里虽腻烦的紧，可却仍是强迫自己耐着性子往下看。 就在这时却听哎呦一声，婉薇循声望去，却是桂喜捂着肚子蹲在那里。 婉薇很有些意外，这个节骨眼，谁按捺不住出幺蛾子，自然谁就最有嫌疑。只是思来想去，却未料到竟会是他！ “小兔崽子！没事瞎叫唤什么，没看见主子在这坐着呢！”四禧对着他锃亮的脑门就是一记脑崩，那声音真叫一个清脆好听。 “师傅，我，我肚子疼！”桂喜攒眉蹙额，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脑门，一脸苦相。 “早叫你别这么贪嘴，怎么着，肚子受疼了吧！”四禧有心放他一马，毕竟桂喜跟了他也有两年，平常在跟前儿鞍前马后的，倒真像他的亲生儿子一般。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见婉薇绕过自己亲自动手捉鬼，这当中的厉害关系，他心里头可是一百万分的明白。所以他先说了这话做个铺垫，然后便偷眼去瞧婉薇的神色，若是寻常模样，这事也就过了。 可事与愿违，此时的婉薇神情凝重，眼中寒光毕露，这足以证明，桂喜此番若是真做了什么背主忘恩的事情，即便是他，只怕也保他不住了。 “便是想上茅房，你也给我先把这趟差事了了再去！”四禧压低了嗓门，拧着桂喜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桂喜哎呦哎呦的叫着，脚下却挣扎着不肯往笼舍挪步。 这一幕若在从前，婉薇也只当他两个耍宝，不过一笑置之罢了。可今天不同，有了先前那样的念头，如今他俩的所作所为看在她的眼里，反是各种的矫情做作，不合时宜！ 纠缠了半晌，突然桂喜却像只兔子似的的一跃挣开了四禧的手，四禧不妨，被他撞了个趔趄，再想捉他，却见那小子像只离弦的箭，已经跑到了角门那里。 婉薇冷哼一声，心道，果然有诈！ “秦勇，秦亮，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捉回来！不必忌讳什么，若有反抗，先给我把他的狗腿打折！” “嗻！”从人群后边闪出两个身形魁梧的小太监来，俩人一拱手，便已飞身去捉那逃跑的桂喜。 从来未曾如此疾言厉色的婉薇令众人胆寒，尤其是四禧，他瞧着这平时闷不吭声的两兄弟，猛的出手便如此不凡，再一想婉薇竟能准确无误的喊出二人的名字，便已猜到了几分情由。他的心里头微微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可真的追究起来，他却也说不分明，这不舒服的感觉究竟是嫉妒，还是失落。 可这些微末的感觉，其实都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决绝冷酷的女人，却不像是他所认识，所知道的那个人了。他有些失望，终究她还是变成了最适合这个宫廷的皇贵妃，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冷酷到将近无情，绝不再是从前那个虽有些懦弱却仍不失善良本心的主子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秦勇和秦亮已经夹着桂喜跑了回来，待来到婉薇面前，便随手将他丢到了地上。 桂喜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四禧有些担心，可没有婉薇的准许，他也不敢随意上前查看，心里头好不煎熬。 “死了么？” 还好婉薇与四禧同有此疑问，不然可真儿个要把四禧给急死了！ “回主子，适才他不肯乖乖回来，所以奴才们只好遵旨打折了他的腿，这厮受不得疼，现下只是晕过去了。” “做得好！”婉薇不仅不训斥他们，反而点头赞许，继而她便从椅子上缓缓起身，又道:“这里便交给你们了，一会儿把他弄醒，也让他进这笼舍看看，若是这些鸽子闹腾起来，那便一定要好好的审审他了！务必要让他吐出些真材实料才好！” 茗香早已将胳膊抬到适宜的高度，婉薇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目光从桂喜身上移到了四禧脸上，她想从他脸上瞧出些破绽，可终究还是徒劳。 “奴才们遵命！”秦勇兄弟二人机械的又一拱手，脸上并没有立功之后的欣喜神色，仿佛天生没有表情。 四禧见这样的差事都落在了他俩身上，心里头自然更加不是滋味，可越是这样，他却越是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不满的情绪来。明哲保身，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此刻婉薇的目光里的警觉和质疑，令他不安的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着一般，饶是他这自诩老江湖的老油子，也开始渐渐慌了起来。这恐惧并不是因为他对权利的留恋，权利与钱财一样，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在意的，竟然只是害怕会失去婉薇对他的信任，尽管他的心里，也知道她绝不会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所幸还好，婉薇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已移开，她扶着茗香的手慢慢往前殿走去。这里肮脏不堪又臭气熏天，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停留。 她一直都知道后宫是个连犄角旮旯都充满着血腥味的地方，是她太过天真的一直都不愿相信，不肯彻底融入进来。一直都觉得可以用更柔和的方式拿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她一直在躲避，在退让，直到如今退无可退，被人肆意凌驾在头顶上的时候，她才不得不被迫的醒悟过来。 原来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牢笼里，从来都不存在柔和的方式。要么生、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如此惨烈决绝，却也再没别的选择！ 如今的她终于想通了，幸好幸好，终究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