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清理门户
又到了迎春花肆意开放的时节,看着巷角街边随处可见的小小身影,始才让人惊觉,春天竟已如此近了。 只是连日来的阴雨缠绵拖慢了春天的脚步,这样压抑湿冷的天气,亦给人们心头笼上了一层阴霾。 雨水从屋檐上成串的低落下来,像是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婉薇坐在殿中,目光透过窗子飘向雨幕之中,怔怔的出着神。 少了诚妃的聒噪,后宫之中的确安静不少,然而婉薇却并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她清楚,越是这样的风平浪静背后,越是容易掀起滔天巨浪! 突然一个人影闯进了婉薇的视界之内,她有些诧异,这样的天气,是谁来了呢? 只见那人身上披着一件赤色羽缎斗篷,双手探在额前遮着头脸,像一只麋鹿一般一跳一跳的跑了过来。 是婉萱! 婉薇待看清来人后,那噔噔噔的脚步声已经进了屋,婉薇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天怪冷的,又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听着婉薇有些嗔怪的口气,婉萱不紧不慢的先是抖一抖斗篷上的雨珠,接着便嘟着嘴巴道,“听jiejie这意思是不愿我来了,那还不容易,我走便是了!” 说完,婉萱做势扭头便走,婉薇掌不住嗤一声笑出了声,红苓见状,连忙上前拉住婉萱,“格格越发爱玩笑了,这个笑话说的可不跟真事似的了!” 这恭维话对婉萱很是受用,她回头冲着婉薇撇撇嘴,很是得意,另一厢便止了脚步,由着红苓将斗篷卸了下来。 “瞧瞧你,这一头又是雨又是汗,也不怕着了风!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走路也不成个样子,头发要散了都不知道,成何体统!” 两姐妹拉着手往内进去坐,看婉萱有些散掉的发髻,婉薇不免又唠叨了两句。 “哎呀!”婉萱甩开婉薇的手,一个人疾步走到暖炕前,两下将鞋甩下,动作快的,像只松鼠一般,吱溜一下翻了上去。“罢了罢了,快别说什么成何体统的话了!难不成我是个傻子么?我在外头自然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也只有在你们跟前才这般放肆,jiejie还是放心好了!” 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滚刀rou样,婉薇深感无奈,她摇摇头,弯腰将她随意甩下的鞋子摆放好,方才在她对面落座下来。 “这些歪理我自然是说不过你的,颠倒黑白,你可一直都是高手!只是习惯成自然,只怕有一日你忘了,或是不巧让人瞧了去,这坏事传千里,到时候怕是你这名声也要跟着坏了!”婉薇倒一杯热茶递给她,又叫红苓进来给她重新梳了头洗了脸,完了又取了胭脂香粉来匀了面,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一刻多钟,这才算完了事。 婉薇看着婉萱此刻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这般不笑不闹的,倒也还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是了是了,有什么样的jiejie,就有什么样的妹子,jiejie母仪天下国色天香,妹子自然也是差不了的!” 听她拐弯抹角的把自己捎带脚的一起夸了,婉薇更是有些忍俊不禁,连日阴雨带来的憋闷压抑,倾刻一扫而空。 “别耍嘴皮子了,快跟我说说,上次让你带给额娘的墨狐大氅,额娘可喜欢么?” “额娘倒是喜欢的紧,只是这回进来,她还是特别交代我跟你说,让你以后也不消给她带这些东西出去,说你在宫里头应付的人多,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额娘这是什么话!”婉薇反问,沉眸将手上的鎏金红宝的甲套一支支的拿了下来,“这也不是什么万分难得的宝贝,让额娘安心的穿着便是。” “我也是这么说,只是额娘勤俭惯了,还是舍不得呢!另外这回进宫,额娘却还让我跟你说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事万万不要赶尽杀绝才好!” 婉薇剥橘子的手微微一滞,旋即便恢复了正常,额娘这话这个当口叫婉萱传话,想来必是听说了诚妃的事。 “额娘平日里理佛最诚心,如何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上心?大哥一个爷们儿家,也必不会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必是你了,听了这样的消息,不说压着瞒着,嘴竟还这么快!” 将橘子递给婉萱,婉薇不忘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何苦说这些来让额娘担心,以后可不许了!” “jiejie这话可错怪我了!”婉萱也是有些委屈,“说话的分寸,我还是拿捏的准的!说起这事,还不是要怪那个禧恩!他前几日去找哥哥喝酒,一时嘴快说出来,又碰巧让额娘的丫头听了去,这才惹得额娘留了心!不过jiejie你也不能怪他,他胸无城府素来如此,而且我也已经替你好好儿的收拾过他了,保证绝无下回!” 婉薇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只拿眼睛死盯着婉萱瞧,“若是旁人倒饶不得,他却可以!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追究便是了!” 婉薇的阴阳怪气令婉萱窘迫极了,她只觉得脸颊烫的要命,不一会儿竟是连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呸!我替jiejie办事,你倒反来打趣我!你跟大哥一样,都不是好人!” 见她真急了,婉薇也不好再去闹她,若是把她惹急了,接下来的话可就不好说了呢! “成!成!成!我不说他便是,只是还是那句话,你若真的有心,我倒是可以为你求一求的!说起来这个禧恩虽胸无点墨,可为人却极是爽朗大方,若你要跟他,依他睿王府的出身,倒也说得过去!” “jiejie!”婉萱囧的这次连带脖子也跟着红了,她侧过身子撅着嘴,一副生气的样子。婉薇见状,也只是笑一下带过,只专心的剥起橘子来。 那盘子里剥好的橘子已经有五六个,每一个都剥的干干净净,不带半点橘络。曾经有人赞她剥的橘子好吃,如今她也常剥,可这样的称赞,却是再也不曾听到过了。 没来由,婉薇心情突然像外头阴沉沉的天气一样,变得低落起来,她抽出腋下的绢子擦了擦手,便随手把绢子丢到了一边,起身往书桌前走去。 “咿?”婉萱不知什么时候回过了头,此刻正满脸好奇的拿起桌子上的绢子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原来,那半新不旧的绢子上,一角上用极细密的针脚绣着一阙词。也得亏她的眼睛这样毒,惊鸿一瞥竟也能让她瞧个清楚。 婉萱兴致勃勃的捧着绢子,微微侧歪着头,嘴角含着笑,沉吟不已。 画楼珠帘馨香冽,新绿拥初红 似喜若嗔破轻绡,姿态也聘婷 一夕雨,香满径 荼蘼花事恨春深 常驻画屏芳年永 动人却无情 “你嘀咕什么呢!”婉薇将桌上摊开的诗卷整理好,一卷一卷全都放到了诗筒里去。 “没,没什么!”婉萱回头,拿着绢子的手却悄悄儿的藏到了身后,婉薇也只当全没看到,不过摇了摇头,一笑带过。 “如今话已带到,我也算功德圆满,若jiejie没有什么交代的,那婉萱就此告辞了!”见她欲盖弥彰的样子,婉薇心里颇有些好笑,终究不过还是个孩子! “去吧,替我好生照顾额娘!” 闻听此言,婉萱如临大赦,一溜烟的跑了去,只余一道身影渐渐淹没在雨帘之后。 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光源终结了白日的喧嚣,在散发着饭菜香气的微风中,正式开启了夜的篇章。 一时晚膳未得,百无聊赖,婉薇便一人去往后殿,看望绵恒与绵恺那小哥俩。行到丽景轩时,只见一众嬷嬷丫头们都候在外头,婉薇抬手做一个噤声的动作,那一行人倒是乖觉的很,便都只无声的肃了一肃。 蹑手蹑脚的进到殿中,婉薇只见暖阁里,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绵恺俯身执笔疾书,绵恒从旁看着,时不时的便会开口指点一二。其状,很是亲密无间的样子。 看着他俩,有些莫名的幸福感向婉薇袭来。这种幸福,或是初始叩开富贵之门的时候,抑或是如今即将富贵之极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才是她最渴望的生活,能守着自己在乎的人,简简单单的相夫教子,便是粗茶淡饭、布衣荆钗,亦无怨言。 不愿扰了他俩的兴致,婉薇便欲悄悄离开,不想失手碰倒了一旁的花架,上头供着辛夷花的甜白瓷美人斛便跌在了地上。猛然的声响一下子便将屋内二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婉薇见是躲不过了,也便施施然的挑帘走了进去。 “绵恒请姨母安,姨母吉祥!”绵恒拉着绵恺从暖炕上站起,向婉薇恭敬的行了一揖。婉薇笑着向他点点头,便示意让他俩坐了下来。 从始至终,绵恺始终不发一言,刚坐下,便又开始落笔写了起来。听四禧说,今天正逢她不在的时候,颙琰让人送来了一道题目给绵恺,想来这孩子着急忙慌的,是在解题了。难得他这么用功,婉薇也不扰他,便跟绵恒说起话来。 “如今到了这里,你便只当是在自己家里,缺什么少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姨母说,知道了?” 绵恒懂事的点点头,撇着嘴吸吸鼻子,眼中的泪光闪了几闪,方才消了下去。婉薇看的心酸,也不愿再说起那些惹他伤心的事情,便起身去一旁的案子上,取来一碟冰糖金橘来。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再想也是枉然,咱们只看以后!”婉薇亲自往他嘴里喂一颗金橘,等他含了,便又想拿一颗喂绵恺,可转念一想又怕绵恒看了会刺心,手便尴尬的停在了半截。 不想绵恒却不在乎,竟亲手拿了一颗金橘喂到了绵恺的嘴里。“三弟弟如今头上有伤,这金橘虽说败火,可毕竟寒凉,弟弟还是莫要贪多,以免伤胃。” 绵恺手上的功夫不停,嘴上却仍是含糊的应了一声。婉薇见他俩倒是难得的和气,心中也颇为欢喜。哪里知晓绵恒喂罢绵恺,竟又拿起一颗喂到了婉薇的嘴边: “姨母也请吃一颗吧!绵恒知道若无姨母,即便身为伴读,也是不能与三弟弟同起同卧的。姨母一心向着绵恒,绵恒以后,必当好好护着弟弟以慰姨母之心。” 婉薇鼻头有些酸涩,她忍着泪意将金橘含了,心中的起伏却是怎么也平复不了,不知那武氏究竟都用了一些什么龌龊的手段,竟把一个孩子逼成了这个样子。 “武氏是不是对你不好?” 婉薇心中愤愤,口气比之刚才也严厉了许多。绵恒神色一惊,恍若一头误入陷阱的小鹿,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惴惴的惶恐和不安。 “从前说不上不好,可也说不上好,再加上后来有了绵愍弟弟,她也就顾不上管我了。倒是孙姨娘,平日里对我照顾颇多,可她如今也怀了弟弟,恐怕以后也是顾不上我了!” “孙氏有了?”婉薇一惊,脱口便喊了出来,幸而绵恒只是闷闷的低着头嗯了一声,并未瞧见婉薇脸上的惊愕。 她竟也怀了永璘的孩子!婉薇苦笑,仿佛被突然翻起的大浪卷到了海底,窒闷和黑暗撕咬着她,那痛楚直达心扉。 果然错过就是错过了,原本一体的生命一经分离,从此便衍生成两段人生,生死祸福,再不相干! “额娘?额娘?” 恍惚中,绵恺的小脸在眼前变得愈来愈清晰。婉薇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方才真正的清醒过来。原来是绵恺的文章已经写完,正捧了要给她看。 “今儿个皇阿玛叫人送来了一题,名为‘治国策要’,额娘看看,恒哥哥教给儿子写的这篇文章可还通么?” “你恒哥哥在府里已是读了很多书的,他教你的,自不会错!”婉薇接过那篇文章,便认真的细读了起来。 治国之策要,罢百家不提,尤以儒术为尊也。《史》云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是以若安邦定国,必得以文之教化以劝善,以武之法令以诛恶,民安则国定。 又有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是以若反其道,必有覆巢破卵之患。远可观重武者如先秦,近可观重文者如宋明,皆因明其一而不晓其二,虽得天下,却终不能久矣。 此乃正道。故王者欲有所为,必当尚德缓刑上以慰天命,下以抚臣民,天人一心,焉不得久治长安耶? 婉薇心中暗赞,此文章倒也担的起短小精悍四个字了。以绵恒小小的年龄,能有如此文笔和见识,已属着实难得。只是这样的文章若经绵恺的手呈上去,难免会得他皇阿玛的赞赏,若要果真如此,那可就愈发助长绵恺想要立身扬名的心思了。 想到圣祖朝的九龙夺嫡,婉薇心中一凛,旋即便想了一条化解之计来。 “所谓时政,额娘身为后宫女眷,也不便多言。不过只看这篇文章,文题虽不够新颖,可所言皆出自肺腑,文笔也通畅,如此呈于你皇阿玛,倒也尚可。” 婉薇将文章还给绵恺,却见绵恺苦着脸,拖着长音叫道:“不过只是个尚可么?”说罢,便一脸不情愿的看向了绵恒。 婉薇见绵恺满脸的无措,俨然已经上钩,心中欢喜的紧,却不在脸上表现出半分来,只是依旧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那依姨母看,皇上所出的这一题,该当如何做解呢?” 绵恒又站起身来,向着婉薇一揖。婉薇知道他历来好学,并不像绵恺那般容易哄,不敢懈怠,细细的理过一番,方才沉声说道: “时政之事,总要因时制宜。先汉立国之初,之所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只因战乱之后,既要安定民心,又得休养生息,儒术之兴实在是必然。只可惜眼下匪患日益加剧,对待那些乱民,如何是能够姑息得的?非常时期当然得用非常手段,如此方能平定暴乱,震慑四方以安天下。” 绵恒若有所思的歪着头,脸上已有几分动摇,而绵恺,却早已换上了一副精神奕奕的面孔。婉薇见事已成功了大半,便继续趁热打铁道: “所以这篇文章,你不妨从‘法’字出发,若你皇阿玛看到这般新颖的言论,说不定会眼前一亮也未可知?” “是了!是了!”绵恺高兴的拍着手,几乎就要跳了起来,“额娘是最知道皇阿玛的,既然额娘说好,那定是最好的了!” “恒哥哥,咱们改了吧,另写一篇可好?”绵恺亲昵的挽着绵恒的胳膊,像橡皮糖一样粘到了他的身上。可绵恒白皙的脸庞上,两道并不十分浓重的眉毛却依然紧紧的拧着,他像小大人一般托着下巴,仍是一副有所顾忌的样子。 “姨母的话虽然在理,可是绵恒读史,知先秦以法治国,最终由周取而代之。如此见得,法令刑狱过分苛刻,是行不通的。” “你既读史,也一定知道,大秦若不依法,是断不会一统六国的。而且今日咱们也并不是要大兴牢狱之灾,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名正言顺的反击罢了。” “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听姨母一番高论,绵恒受教了。” 绵恒的脸上,此时方才有了心悦诚服的崇拜神色,婉薇暗自吁一口气,心神松泛之余,却也凭添几分愧疚和不安。 她所愧疚的,是绵恺眼中一马平川通往未来的锦绣前程终究毁于她手;而她不安的,却是不知道这件事将来一旦被绵恺知道,又将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这些日后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只在心底不停的暗示着自己,这些都是因为爱,因为那是她所深爱着的绵恺!她辛苦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她怎会不希望他好?只是那个位置,早就注定了不是他的,与其将来碰的头破血流回不了头,倒不如现在从根本断了他的念想! 这便是一颗最简单真诚的心,她包含着最无私的母爱,无处不在的呵护着她的孩子。只是这样的爱在那样的雄心壮志面前,未免显得太过于渺小,矛盾既然一早便已扎了根,又何愁将来会开不出一朵仇恨的花来。
婉薇渐渐烦躁起来,她的心里除了无奈,却也更加怨恨起之前在绵恺身边伺候的人来。一想到他们,她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的回到前殿,便着人去将后院羁押着的那些人给提了出来。 这厢四禧刚刚领命而去,茗香却又急匆匆的赶了来,“娘娘,慎刑司传来消息,说是那个小德子受不得刑,已经畏罪自尽了!” 婉薇不觉莞尔,仍是看着自己小指上修长的镏金护甲道,“动作倒快!不过也好,有他做例,也便显不出本宫心狠了。” “娘娘可要着人细查此事,奴婢恐怕此事的个中因由并不简单!” “不必了!” 打断茗香嘴里剩下还未出口的话语,婉薇也不理会她的脸上犹有疑色,只叫她去取了赏钱打赏前来报信之人。那晚颙琰一句‘好好拷打,看他有无幕后指使’的话,无疑便是一道催命符!既已事发,幕后黑手必不能容下这样的活口,可若说那黑手狠毒无情,婉薇却更觉得颙琰更胜一筹。为了皇家颜面,连自己的骨rou被人残害,他都尚能姑息,这样的人,又如何配做自己的良人! 上天并未给婉薇过多感慨的时间,不过片刻,四禧便已将那些人按是否贴身伺候过绵恺,分成了两排集结在了院子里。前排自然是那些曾经十分得脸的嬷嬷奶妈们,而后一排则是一些只做粗重活计的宫女太监们,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区区二十几人,可他们个个都蔫头耷脑的,全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毫无生气。 “李嬷嬷!” 婉薇的目光落在前排的一个婆子身上,那婆子一听,立刻便应声站了出来。她是绵恺身边资历最老的嬷嬷,从前在府邸里更是颙琰身边的旧人,是以在这宫里,旁人倒也肯给她两分脸面。平日她自恃着自己的资历,很是有些嚣张,也正因为如此,婉薇才想着要先从她来下手。 “听闻绵恺出事那晚,是嬷嬷侍候着的,不知嬷嬷可否将当日之事再重述一遍于本宫一听?” 李嬷嬷心中有些惧怕,可想着自己的身份,她的心里却又滋生出几分侥幸来。那晚事发,皆是因为绵恺听了窗子外头有响动,命她开窗查看,可不成想这窗子刚打开,便突然飞过来一个物什儿,她下意识的歪头躲了一躲,也便正是这一躲,反倒酿下大祸了。 “回娘娘的话,那晚三阿哥听了窗户根底下有声响,便要奴婢开窗看看。不成想这窗子刚打开,奴婢头上的簪子便掉了,奴婢就是拾个簪子的功夫,三阿哥那里就被打破了头。” 转眼间,李嬷嬷已是声泪俱下。婉薇知道她的话里有水分,却也不揭穿她,只笑着看了四禧一眼。四禧会意,便将后排的一个叫小四的宫女叫了出来。那丫头不比李嬷嬷有定力,一出列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 “启禀娘娘,李嬷嬷所言并不属实!那晚事发时,奴婢正给三阿哥房里送水,正好瞧见是李嬷嬷见有东西飞过来便自己去躲,这才让飞石掷到了三阿哥。” 李嬷嬷一听小四的话,脸上血色尽退,她大睁着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冲着小四叫道,“好你个小蹄子,红口白牙的只管浑说!我那天打你,也是教你学乖,免得你以后冲撞了主子!如今你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冤枉我,岂不成了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嬷嬷那样也算教我?”小四突然抬起头来,满脸愤怒的将衣袖拉了起来,婉薇隔的远,并看不见是个什么情形,可从四禧的脸上,她却也能读到几分讶异和不忍来。“今儿个在娘娘跟前儿,奴婢倒要问上一问,可是娘娘立下的规矩,动辄就要把人往死里打的?若说奴婢伺候的主子不好,便是打死,奴婢也没一句怨言。可奴婢不过是个粗使的丫头,平日里连三阿哥的面都少见,如何又能冲撞了?分明是有人仗着几分脸面,在三阿哥背后做起了二主子,处处打着三阿哥的幌子,来行自己的方便罢了!” 小四的脸像是一只熟透了的苹果一般涨的通红,可反观李嬷嬷的脸色,却是早已由白转青。可她见婉薇仍未出声,便以为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而便又开始做起了垂死的挣扎。 “捉贼拿赃,捉jian拿双,娘娘面前,凡事都得讲证据。你既说我打了你,可有人能证明?” “你!”小四气结,只觉的通身的血都聚到了头顶,一颗脑袋似乎马上就要裂开一般的嗡嗡直叫。谁不知道她李嬷嬷的手段,她们这些奴才中的奴才,下人中的下人,又如何敢跟她作对!小四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她绝望的放弃了抵抗,就这样颓败的低下了头。 “既然没有人能证明,足可见你是在无的放矢!”李嬷嬷见状很是得意,自以为扳回了一局。 谁知就在这时,队列中又有一人冲了出来,“启禀娘娘,小四所言句句属实,奴婢可以作证!” 紧跟着,队列之中像一锅架在火上的沸水,开始渐渐沸腾起来,不管年老年少,都跟着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李嬷嬷错愕的张着嘴巴,想要辩驳,却也不知该跟谁辩。此时的她终于领会了‘墙倒众人推’的悲凉,她知道这一次,她的气数当真是要尽了。 “也罢!如今木已成舟,再行追究也是徒劳,只是如今三阿哥受了伤,你们身为侍从,难免有错失!”先还怒火灼心,这会子见了这起子人,婉薇反而冷静下来,横竖这些人以后都不能再用了,倒是得好好的拿他们做个筏子,以便惊醒后人!“念在李嬷嬷已经年老,打她二十板子,再将她逐出宫门也便是了!” 危急之下,自保本就是无可厚非的,这便是人的本能。规矩可以约束人的行为,可却不能改变人的本能,是而李嬷嬷的所作所为,如果换个角度来看也只能算是不妥,却不能说错。说到底,婉薇最恨的却还是另有其人。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追随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这么对奴婢啊!”秦家二兄弟堪堪触碰到她,她便已经哭声震天了。婉薇皱着眉头,颇为不耐,四禧见状,连忙上前将李嬷嬷的嘴巴用布塞了,“你这老刁奴,再这般不识抬举,仔细小命!” 李嬷嬷自知再无挽回的可能,也唯有认命,耷拉着脑袋被秦家兄弟二人给架了下去。不一会儿啪啪的声音便传了来,众人脸色皆不好看,更有胆小的,却是筛糠一般的发起抖来。 “李嬷嬷托大造成今日之祸,她活该有此报。只是你们身为奴才却知情不报却更加可恶,尤其是你,本宫抬举你为三阿哥的伴读,可事发之时你却不在他的身边,更加不可饶恕!” 婉薇骤然指向人群之中,众人识趣的退开两边,中间让出一个人来。那人早已满头是汗,此时耐不住婉薇犀利如刀锋的眼神,赫然跪倒在地。 “奴才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还请娘娘明察!” 不提这个还罢,一提忠心二字,婉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奴才便是奴才,主子交由你的事情好好去办,这才是身为奴才该有的忠心!未雨绸缪、出谋划策那是朝臣的职责,你终究是不配的!” 春寿怔了怔,这才知道自己的错并不是事发时的疏忽。只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不是为人父母都该有的愿望么,自己费尽心思揣度而得的主意,怎么着就惹恼了她呢? “奴才只是想帮娘娘做点事情,并无......” “堵了他的嘴,叉下去!”婉薇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想着日后绵恺也许会渐渐疏远自己,她益发不想再听他聒噪,只欲早早了解这桩官司。 这样自作聪明,陷她于两难的人,她实不能留!既然他自诩忠心耿耿,那便用他的命,来为她们母子之间的情分,来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