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官不负民
袁老爹再次病倒了。 杏之在床前伺候汤药,衣不解带,眉宇间的抑郁之色始终难以消散: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阿爹虽然理亏,毕竟是为了自己,况且他一把年纪了,哪禁得起这样当面奚落之后又将如何可恨他堂堂相爷,一副谦逊有礼讨教问题的模样,却明里暗里扎着人的心! 躺在床上的袁先生也是郁结难平,连着折腾了两三天,一口饭菜也没吃,嘴边倒起了一溜大泡,嘴上却还念念叨叨,“相爷那边已然无望,还是抓住眼前的吧。夜小哥能文能武温柔体贴,不如让杏之多去走动走动。” “可他已经搬去了自己的宅院,不比以前近水楼台。”李氏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不得不让自家相公认清现实,难为得很,“杏之和相爷的亲事毕竟没有作罢,去的勤了总会惹来闲话,再说她那个冷硬性子,你是知道的……” “那便如何”教书先生一把推开媳妇,嚎啕大哭,“个个都不省心,这是要逼我去死啊!” “别的孩子总是好的。” “好哪里好”教书先生根本不领媳妇的宽解之情,“一位哥儿,成天价泡在厨房里,见人就笑见书就头痛只会研究些吃的喝的,难道要做吃客中的状元?还有桃之,一句话都连不起来说!” “相公这是在怪我?”李氏的眼泪比黄豆还大,掉下去能把地板砸个坑。 屋里闹腾外面也闹腾,不知谁家有了喜事,喇叭唢呐呜哩哇啦,像是知道书馆主事心里不痛快一样,吹得格外痛快。 袁老爹哀嚎一声便倒进了床里。 本以为忍过就好,没想到声音越来越响,仿佛专门吹给他听似的,停在门外就是不肯离去。 教书先生彻底绝望了,一根手指哆哆嗦嗦,指向大门,“媳妇儿,去看看,好言好语哄着走吧。” 李氏连忙应承,抹掉眼泪拢了拢散乱的鬓发,还没走到门前便听到了拍门声。 “袁教习袁家娘子开门啊,相府派人来送聘礼了!” 这一嗓子好不震撼,袁老爹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噗通一声。 贾媒婆鬓间簪着两朵紫薇花,挤进半开的门缝,掸了掸桃红色缎面绣花对襟褂子,摸了摸面颊那两坨格外艳丽的胭脂,用手帕蘸了蘸鼻尖上的汗,“给教习娘子道喜了,袁先生呢,怎么不见出来” “他,身体略有不适。” “无碍,无碍,不打紧。”袁老爹早已顾不得屁股痛,穿上鞋子奔出来,直勾勾地盯着贾一时,“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唉,袁教习,还能是哪”贾媒婆一笑眼睛更小了,“你家杏之不是被圣人指给了相爷咱大昭国还能有第二个相爷不成” 下聘了相府下聘了袁老爹又是想哭又想笑,偷着掐了一把大腿,“他可说过何时迎娶” “这个月底,说是好日子。相爷说了,百姓可以负官,官却不可负百姓,承情便是。” “什么承情出去,都出去!”教书先生刚才落下的一颗心立马又提了起来。袁杏之满面寒霜,手持药挑子,堵住大门。院里已经摆放了好几个箱拢,皆是红绸包裹,看不出有哪里招惹了她。 “杏儿啊,你这是要气死阿爹”袁教习这次倒没有装假,两三天水米没打牙,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杵在那里一个劲儿哆嗦。 “阿爹,不是女儿要忤逆父母,只是这白无恙太可恶。”袁杏之的声音和嘴唇都在颤抖,“女儿虽貌丑却不志短,什么百姓可以负官,谁又何尝负过他既然要娶,分什么官与民如此高姿态的作践于我,分明是打了看好戏的主意。您是为了女儿才病成今天这样,我若受他这聘,还算人么” “杏儿啊,爹不要紧……” “与其成怨偶,不如守终身,女儿愿一辈子不嫁侍奉爹娘。”
“非要这样”袁老爹整个身子都靠在媳妇儿身上,慢慢地往下出溜,煮熟的鸭子果然是会飞的。 贾媒婆连忙摇了摇手帕,“要说杏之姑娘说的这话嘛,也有道理……” 李氏立马翻了脸,“你倒是向着哪一头啊” “当然是向着杏之姑娘了”贾一时接的倒爽快,“听说外邦人是一夫多妻,不喜欢就换一个,咱们这可没得换,彼此不爱慕这么长的一辈子可怎么过那放心吧,聘礼先抬进来,相府我去跑一趟,若是不成就把这聘礼退回去,如何” 袁老先生俩眼咕噜一翻,真真实实地厥过去了。 话说这贾一时虽然做着保媒拉线的工作却很不会看眼色,年方二十五岁,细眼大嘴高颧骨,天生一副大嗓门,做什么全凭一腔子热血,扯散了不知多少盲婚哑嫁的姻缘,又撮合了多少知根知底的有情人。 杏之这事,袁德也拜托了她不下十次,只不过这姑娘是大昭国未婚男女中的老大难,能得皇帝赐婚已属侥幸,一波三折都是意料中的事儿。倘若凭着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替她找到如意郎君,岂不是会名声大噪生意兴隆 媒婆子越想越兴奋,扭着上下一般粗的中间部分,立马去了相爷府。 可惜这白无恙却不是那么好见的。 一回,两回,三回,拖字诀将舍利的口才练得神乎其神:相爷上朝未归;相爷与人相约出去了;相爷有贵客在府不便接见…… 贾媒婆的腿都跑细了,要不是她的面子替相爷作保,袁家人又忙着照管书院和袁先生的病,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恐怕早就被退回去丢出门了,哪里还能放在原地落灰 白无恙听着舍利的回禀,优哉游哉地品了口香茗,拨弄着杳杳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