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寻找
佟老三守在佟骥床旁,等他苏醒。他忆起儿时这张稚嫩的脸,如今已成熟。曾经其乐融融之景,似乎久未泛起涟漪。父母兄长皆毫无音讯,就连宛瑶也生死未卜。奈何人生几多苦难,偏偏落到他一人头上。想到此,不禁潸然。待他感怀之时,听见熟悉的呼唤,三哥,三哥。佟骥微微睁开惺忪睡眼,勉强撑起身子移向老三,双手吃力的伸过去,却感到头疼脑裂,猛又躺下。“快躺下别动,”激动之余,连忙拿起紧攥在手的药膏,责备道:“像张灿这等小人,何必同他置气,弄得满身满脸都是伤。如果不是我偶然撞见,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这么大的人,还这么莽撞,难不成让我教你,真让人不省心。” 佟骥打趣说:“多亏托了莽撞的福,否则你又怎肯现身。”肿胀的嘴角血迹未消,即使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亦是痛彻心扉。“为什么欺骗我们,你知不知道得知你的死讯后,我们几乎崩溃,简直想去死,就像条奄奄一息的鱼,继续经受烈日的摧残和暴虐。”佟骥第一次从泪流满面的悲恸中,寻觅到失而复得的狂喜。此刻无论说什么痛苦,都不觉得苦。 老三见那副又哭又笑状,不觉忍俊不禁,却又表面上显出满身羞愧之色,以求宽恕和包容。于是,两人各持一张不伦不类的面孔四目相对,内心早已澎湃如旺盛的烈火,倍感燎原之态,直待老妇进屋道:“你们哥俩儿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让我老太太糊里糊涂的硬生生的走进剧中剧。”话音才落,两人再绷不住这根细弦,终于满堂哄笑起来。 骥央求说:“哎呦,哎呦,您老可莫再逗人,伤口连带都跟着笑了。” 老妇言归正传,“你这孩子也真鲁莽,下次可不敢再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地挥拳头。看把你哥哥急成什么样子,声泪俱下的。只是小张那孩子的确也不够光明磊落,你们要提防。”继佟老三将全过程告知后,老妇未曾预料这野心勃勃的人,竟还有旁的歪心思。 经她提醒,佟骥细想起从遇张灿至口角相争的全过程,忽然正中神经,“他说,他说韵荻,韵荻,她和这个畜生已经,”话虽残缺,然众人皆会其意,老妇则最为懊恼。这么冰清玉洁的美人,原也幻想过红烛幔帐的幻景。她思起那日和张灿同去买食材,闻其虽怀满腹不忿却也持有礼义,继而未曾多心此人竟这般伪善。 “我早看出这张灿就是滩恶臭的烂泥!”佟老三狠狠砸着床板,以致使原本酣睡的尘埃完成了由地面升至半空的华丽转身。 “韵荻会去哪里,她一个柔弱姑娘,万一碰上恶霸,强盗,土匪或者是,”他并未将张灿和异类们亲昵的场面告知,仅在内心思绪万千。“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她需要我。”愈寻思索,反倒愈彷徨,愈失意,愈胆怯。 老三见状,怎能许他继续胡闹,忙说:“你要冷静,这么硕大的天地想找到韵荻谈何容易。即使要找,总也需等到伤愈后,不然凭你这副残躯又能走多远。”听其如此分析,妇人回忆起初初遇他,已被莽撞肆虐完周身的每处缝隙,似桀骜不驯的野鹰般只想野蛮。然而如今,原本只知振翅疾呼的他,已然渐渐学会理智。“小佟,倘若你再不爱惜自己,那才真是将手足之情弃于不顾,视如粪土,更辜负你三哥的良苦用心。”佟骥冷静下来,僵直身子坐在地板上,不再挣扎。“许那畜生是有意让你不快,才信口开河。你先别急,我且沿途去找找。老mama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经不起咱们折腾,你照顾好她,万不可趁此乱来。安心养好身子才是关键,否则后患无穷。”他千叮万嘱,生怕背负如此重压的人已面临崩盘。“倘若韵荻确遇不幸也是于事无补,她会更加需要你,所以你必须护自己周全,才能护她周全。”佟骥为此言辞所动容,他未想过从前总与二哥拌嘴的三哥,竟有今日的转变,反倒是自己越发无礼。骥点点头,保证不会胡闹。“我知道,三哥你注意安全。韵荻已经身无分文,想必走不了多远。你若见到她,带我转告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而此时正欲洗衣的韵荻忽感感到晕眩,似有重物将其五脏敲成粉碎,衣物顺势散落满地,她只觉眼前倾斜的路面像要裂开,岩浆眼见在喷涌而出。 “韵荻,韵荻你怎么了?快醒醒,醒醒。”宛瑶在她耳际喊叫,她却只闻其声,见不清其人。微微挣扎的眼皮总想摆脱枷锁,此刻终于紧闭了,安稳了。“mama,mama你快来看看韵荻这是怎么了。她不跟我说话,眼睛也不睁。” 妇人慌忙赶来,“韵荻,韵荻能听见我说话吗?韵荻,韵荻你醒醒。”
“mama,她这是怎么了?好像,好像没有呼吸了。她,她不会死吧。韵荻,韵荻你不能死。”宛瑶声嘶力竭地喊叫,她的手指感受不到气息触摸时的柔软。那双眼睛紧紧闭起,仿佛将短暂的人生看穿,看透。 “赶紧找人来帮忙,”妇人亦感到似有不测。 爱人间或许存在心有灵犀,当感知突然因爱而变得敏感,身体便会遭殃。大约存在和感知常常要保持某种平衡,即使是化为灰烬。好在经医生的悉心诊断,只是因为疲倦带来的晕眩,配合调养和补食即可。身子虽无大恙,精神却饱受摧残。此时的韵荻从未预料自己和佟骥几乎是近在咫尺,只以为此生再难重逢。 “你刚刚吓坏我和mama了,我们以为,以为你,”宛瑶不敢说出那个字。 “以为我死了,”她补充道,“哪有这么容易就死。再说我还不想死,等下输完这瓶液我们去买几件漂亮的衣服,这样明天才能打扮成公主。”记起老妇家的橱柜玻璃上贴满各式各样的裙装,都是宛瑶亲手所绘。她和无数怀有梦幻的女孩类似,相异的是她们逐渐蜕变成女人,而她却将回到孩提时代。 妇人在近旁关切地问:“能行吗?还吃的消吗?”荻点点头,苍白的脸上舒展开笑颜,她为即将圆满的爱而迫不及待。 才闻之脚步声,佟骥紧绷的神经促使他伸长脖子向外张望,见老三独自回来,叹息说:“看来并没找到。”老妇立在门边,递过水去。“没有,没找到,沿途有几户却不见人影。你们先别急,明早我再到远处找。只是前面很少驻足人家,那一带较为偏僻。” “该死的张灿,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佟骥恨不得即刻抽刀,把这挨千刀的混蛋剁成rou酱。即使再软弱的书生也有残暴的时候,足以捍卫那句经久不衰的真理:事物都有两面性。继而产生人同此理。 老三来不及喝口水,先指责道:“杀了他?人命岂非儿戏。”此时,屋内仅剩寂静。佟三所言在理,人命怎可如此草率对待。但是毫无结果的等待,如同另一种精神领域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