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终结
“你——!” 我几欲发火,身旁有期很及时冷喝:“不要受她煽动!” “愤怒么?本君是你们口中的恶人,何不就将怨气恨气都发出来?” 那种诡异的笑容,和之前阿月入魔后的笑容差别无几。她并非辛羽,只是控制她的浊气,食人之邪念为生,我若不平心静气,反会被她将一军。 我连连几番呼吸,定心提起忘尘剑:“你要忘尘剑血祭,就自己来拿!” 辛羽仰天一笑:“很好。时隔万年,本君还能领教一回神界?很好!” 外面天空惊雷劈下,雷云轰鸣。平静魔气陡起波澜,在半空中幻做无数魔刃,自四面八方脱弦而来! 我跳去接了几个回合,奈何这魔刃太多,几回合没捡到便宜,只得倒回来提气化障,可魔神力量之强我全然没料到,眼见屏障将破,背心忽地覆上一层温暖,包裹周身的屏障又明亮了几分。 我自然知道是谁,尽全力聚灵手心。屏障即将将这攻击接完,有期忽收手道:“我去吸引她注意,你伺机用忘尘斩灭她!” “什么?你……” 他那点灵力,自保尚且不足,去当什么诱饵! 可待我得空回手抓他,却只触到了转瞬拂过的袖袂。心在这刹那空空荡荡,一如那日师父决然离去时的感觉,空虚,而剧痛。 那个向来羸弱的墨蓝身影已闪至前方,艰难地试着挡下最后的魔刃,只是魔刃灭灭生生,仅在我看着他发愣的这个片刻,他肩膀已挨了浅浅几刀,墨蓝色的衣袖暗了一片。 隐约有什么液体溅到脸颊,我愣愣试手一探,几滴鲜明血色。 这血色刺得我登时恍醒,我抬头再看,辛羽的注意确是全在有期身上,她的左侧,也正是破绽之处。 只要举起忘尘剑,从这个方向刺过去,一切就会终结。 嘴唇近乎咬出血来,举起剑的手更是剧烈发抖,好不容易握稳了,眼前暗光一掠,我听到自己的惨呼:“有期!” 魔刃自他腹部狠狠穿过,鲜血飞溅,一瞬间好像一切时光和声音都停滞了,那样绽放的红色,仿佛无数利刃刺入心脏,痛得说不出半分言语,连呜咽都是奢望。 他被狠摔到地上,身前的辛羽神色疯狂:“rou体凡胎,不自量力。” 她似乎还在念叨,我却再听不清她说什么,扔了剑踉跄着扑过去,将有期揽到怀里。他一张惨白的脸全无血色,嘴边却全是不断溢出的血沫。他靠着我的肩膀,僵硬的唇似要牵起,可还是生生顿住了,再使不上什么力气。 他说过什么来着,他说过:“如果有什么难处,便都交给我吧。”可谁要交给他?我是让他遇到危险撒腿就跑,谁要他去当诱饵,谁要他挡在我面前!? 他狠力几番咳嗽,血刺落在我的袖上。我自然顾不上这些,一手捂住他腹部,草木灵气愈合,可这是魔神的伤,这伤哪是我一时半刻能治得了。 他已动弹不得,胸前不停起伏,无力的手却突然用尽力气般握住我肩膀,双目圆睁,喉中艰涩地滚出两个字:“走……开……”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身后愈来愈近愈来愈明的千钧魔刃,早已躲闪不及。 我摇摇头,将他一把死死揽住,再不松手。 到了鬼界,这人界的苍生、神女的责任都会化为一抔黄土,我们是同一路的鬼,喝同一碗孟婆汤,过同一座奈何桥。黄泉也罢,碧落也罢,我总归、总归能和他待在一处的。 这就够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中刃立死,身体没有觉到半点疼痛。可到最后,我竟还能睁开眼来。 周围没有任何变化,眼前,有期神色略有讶然。 “阿……湄……” 那是何其熟悉的声音,何其熟悉的语气。那是……母亲对女儿的呼唤。 我怔怔回头。 辛羽眉心墨莲忽闪忽灭,有那么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一双温柔明亮的黑色眼瞳。 将自己重重包围的坚韧勇敢,只在这顷刻间散为灰烬,温热的泪水盈满眼眶,再也抑制不住。 她揪住自己的头发,举起的右手几番凝气,却再没有什么魔刃能够凝出来。 “不能……伤害……” “可恶,居然还没有消失!……” “我绝不会……让你……” 原来,你真的还在。 “就是现在……”兴许靠着草木灵力还是恢复了些,有期稍稍缓过劲来,他抬手,指的正是不远处的忘尘剑。 我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我如何不知道,最好的机会就是现在;我如何不知道,这一剑下去,将除去人界一大祸害,我如何不知道,如何不知道…… “有期,我知道,我知道我必须要杀死她的……怎么办,我明明都知道的……”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退缩;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哭泣,我知道很多大道理,可是,我也知道,她是我的母亲,这个世上还活着的,我唯一的母亲。 周身刺骨寒冷,一抹暖意在眼前覆上。他伸手抹着我脸上的泪,话中带着自嘲的苦笑:“我还真是在做一件很残忍的事……” 他从背后拥住我,那句话温柔得让人流泪:“不怕,有什么难处,就都交给我吧。” 把一切,都交给他吧。 周身的草木灵气全数现出,如流水,如清风,缓缓飘荡到他的身体里。
失了灵气,神识有些混沌,隐隐觉到身后的人将我缓慢放到地上,他起身时,一只手抚上我的脸庞,又在我眉心留下一个温润的吻。 墨蓝色的身影愈远愈模糊,他走近那个忘尘剑的地方,倏忽间右手中多了一道寒刃。这寒刃对着的,正是辛羽。 他一跃扑向辛羽时,我再不敢多看,闭上双眼,蜷起身子,将自己的头深深埋下。 多少光亮闪灭,多少飞沙走石,那全是外面的东西,我能抓住的只有自己,我能关住的只有自己。 周围逐渐归于沉寂和黑暗,我睁开眼时,魔宫已然不存,仍是不周山惨淡的愁云、深杳的夜色,和几缕残余的丝丝魔气。 辛羽已经不在了。那个祸害苍生的魔神,已经不在了。 “娘……” 这一生,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样唤过她,哪怕一次。 我看着那个从魔气中走出的人,身上没有半分血迹,墨蓝色的袍子被魔气染得更是沉沉。他扔下手中寒刃,几步到我身前来,托住我的后脑,靠在他的心口。 “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 我呜咽着点点头,埋入他怀里,再也不想醒来。 …… 魔神已死,各路仙门举门欢庆,人界渐归太平。 有期幸存的二哥在长安郊外被寻到,由蜀山拥立登基。 登基三日后,金城公主奉命,远赴吐蕃和亲,大唐边境归于安宁。 一切尘埃落定,有期说,明日就带我回增城。这许多月来我与他失去了太多,他希望能与我归隐仙山,直至白头。 他说:“我们回增城,我要与你成亲。” 我自是满口答应,在他面前尽量做出喜笑颜开的模样。他见我仍然言笑,放下心些,东拉西扯几句,无意中指到床边的忘尘剑:“你若平日见着那剑伤心,我这就替你收起来。” 我慌慌拦道:“不必,我不会伤心的。” 他虽疑惑,然我们即将和蜀山拆伙,此时牛鼻子们鸟事太多,一小友过来,又将有期宣走去议分赃之事了。 这些天来万事归于平静,我甚至已经和有期议到了归隐成亲的地步,就好像一个梦境。 可终究,这只是个梦境。 有期离去不多时,另一蜀山小友跌跌撞撞闯入我门,满脸的血。我惊得站起,一面拿灵力给他缓解伤情,一面问他这是个什么情况。 小友许久才缓过气来:“山门外……魔君叫嚣……让我们交出……交出他们的……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