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夜半三更，腿肚忽然抽了一下，一蹬，人就醒了。近来睡眠不太好，总是半夜醒来。脑袋昏沉的厉害，月光透过半开的窗缝斜斜铺洒在床上，枕边依旧空空——子夜又给我下了昏睡诀，人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下了昏睡诀我都能半夜醒来，这精神是得有多亢奋啊！

    我撑着脑袋起身，穿上衣裳拿起剑准备再出去找找。一转头发现床前洒着月光，顺着月光，看见半敞开的窗户。

    我自小睡觉就有关窗的习惯，睡前记得明明是关上的，此时这个只可能是子夜开的。我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看到窗台上有个淡淡的脚印轮廓，带着些泥浆。果然是子夜踩得，今日他下了趟太湖，鞋底是湿的，所以踩出了些许泥浆。可他为什么不走门而要走窗户呢？显得自己很能折腾？

    我探身往窗外看，街巷空旷如洗，不见人影。看看月亮，已是丑时和寅时交替之际，这个时候子夜会去哪里？

    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字眼——太湖！记得方露，是在太湖修行的仙人，子夜该不会着三更半夜会旧情人去了吧？！我气急败坏，猛一锤窗台，发出一声闷响。

    房顶传来一声警惕的男音：“谁？”

    紧接着有个轻微的女音紧张地问：“不会是她醒了吧？”

    “不会，我施加了昏睡诀，她睡得很好。”

    我怔了怔，是子夜的声音，他在屋顶上，他跟谁在屋顶上，方露吗？他给我下个昏睡诀，然后跟方露半夜在房顶上看星星看月亮？混账！

    我三两下踩上窗台，纵身一跃飞到房顶。鞋子踏上瓦片，发出咯哒的声响。房顶上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一袭玄衫的子夜，还有一个粉衣女子——竟然是析决的王妃樱珂？！我还以为是方露呢！呵呵，料想子夜也不敢背着我怎样。

    我不悦的心情雀跃起来，转念一想却很不对——樱珂来这里做什么？

    自从子夜这个王子回到神界后，君殿川修便下令开放降神台，不再限制诸神前往混沌，若在混沌见到神，我不觉得稀奇，但是，樱珂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我很好奇！

    樱珂见到我，明丽的脸庞骇了一下，双手将什么东西一攥，背到身后。这掩耳盗铃的动作瞬间引起我的注意，我眸中射出一道精光，淡淡道：“樱珂，好久不见。”

    子夜走来，将外袍解下来披在我的身上：“外面凉，你回去休息，樱珂只不过是代析决他们来看看我。”

    我手一张将身上的衣袍掸落：“我信吗？”言罢猛推开子夜，闪身扑向樱珂，我要看看她手上拿的是什么！樱珂上次夜闯阿修罗大营被我收拾过，虽然我无意伤害她，但她还是对我产生了畏惧感，此时见我逼近，吓得后退了几步。她忘了她在房顶上，这房顶是斜面的，她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栽去。

    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被她下滑的身体带的摔在房顶上一并往下滑，樱珂惊叫一声，我顺势抓住房顶上凸起的烟囱。手把到烟囱的那一刻，只觉得双臂被烟囱和樱珂往两边一扯，撕裂生痛，不过好在总算拉住了樱珂，她紧抓着我的手半吊在房檐上哼痛，估计肚子被房檐的瓦片磕得不轻。

    子夜稳步走来，先将樱珂拉上来，再将我拉起来，正要说什么，我眼疾手快趁樱珂惊魂未定，将她手上攥着的东西一把夺下。

    是一个绣囊，还挺漂亮的，粉粉的绣着樱花，花下绣着细巧的“樱珂”二字。子夜见状就要夺，我翻身疾影跃至房顶的另一端，打开绣囊，翻出里面藏着的纸条。淡淡的月光下，纸页上写着子夜苍劲有力的字迹：兵分三路，三万人红叶城面敌，七万人直驱阿修罗大营，三万人诱阿修罗王深入扶摇谷，杀之不得有误。

    目眩头晕，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脚下趔趄之间，惊出一身冷汗。子夜拉住我摇摇欲倒的身子，四目相对，不知所言。

    扶摇谷，红叶城外的关口——难道父王他们还没有打进红叶城？难道子夜这半个月一直和神界保持着联系？诱阿修罗王深入扶摇谷杀之不得有误，他这是要杀我父王？

    我以为把他带出神界是给阿修罗界做了大贡献呢，原来一点作用都没有，怪谁呢，他们有个析决王子会空间墟洞可以随时找到子夜，子夜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一边指挥军队作战，一边应付我，真是江山美人两不误啊！

    好一个君殿子夜，以前怎么就没觉得他这么聪明呢？

    子夜脸色铁青，他闭了闭眼，对樱珂道：“樱珂，你回去吧，免得析决担心。”说完指尖萦绕出紫光，在空中画了一个墟洞，叮嘱道，“兵分三路，记住了吗？”

    樱珂点点头。子夜似乎想起什么，又道：“樱珂你切记不要让析决去，战场危险，他不知轻重。”

    樱珂朝子夜欠了欠身：“樱珂记住了，王兄，樱珂先告辞了。”言罢就站在慢慢张开的墟洞前等着离开。

    呵，子夜也会画墟洞了，好，很好！我的胸口起伏不定，怒火几欲焚坏我的胸腔。临晓剑似乎感受到怒气，在剑鞘里不安的震颤。

    我拔剑翻身至子夜的身边，毫不犹豫地将剑刃逼近樱珂，子夜手臂轻轻一挥，拦住我的肩膀一掰，身体仰后倒去，子夜移到我的身后将我接住，恰恰此时，墟洞成型，樱珂钻进去很快就消失了。

    临晓剑在手中一转，毫不犹豫地刺向子夜，子夜身体偏开，转回来捏着我的手轻轻一折，剑柄脱手，咔哒哒几声，翻滚下屋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且空旷的声响。月光如水，东方渐渐翻起鱼肚白。

    我无力的坐在屋顶上看着落地的剑，再看看子夜，捂着脸哭了。

    “晚星！”他半蹲下来叫我的名字，不知道是想安慰我还是要干嘛。

    我拂去眼角的泪花，冷冷的看着他：“耍我？”

    “你想游山玩水我就陪你玩儿，你想躺在床上犯懒我不介意给你端茶倒水，你就乖乖跟着我，我护你一世周全，什么阿修罗界，什么杀伐征战你什么都不要管。”

    我呵呵一笑，拍拍裙角站起身，目视东方天空微微的光亮：“君殿子夜，这些话留着对你的旧情人和侍卫说去吧，本宫无暇奉陪，他日战场相杀，本宫决不相让！”

    他扳过我的身体急切道：“这狠话说的有意思吗？”

    我哼笑一声，没有回答，打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他从身后叫住我:“晚星，我许诺过一生一世保护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做我的敌人。”

    我没有回头：“你是神界的王子，身份尊贵，骁勇善战，若我是涵御晚星，我自然希望永远得到你的怜惜与护佑。”我着重“涵御”二字，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胸腔的怒火和眸中的泪水，“若我是‘涵御’晚星，即便千千万万年的生命只能仰仗你而活，做一个像神界王后那样日日在宫中等候丈夫的女子我也愿意，可我背负着光明之神的焉旗姓氏，我的母后在家中以柔弱之躯支撑着整个阿修罗界，父兄在外以性命为阿修罗界的尊严与未来而战，我怎么愿意，要你的庇护？”

    “人常道夫唱妇随，我在人间结实过一个君王，帮助他征战四方，他的王后是敌国的公主，列国纷争，王后从来只站在他身边，即便后来我帮她的夫君打下了她的国家，她依旧没有半句怨言！”

    “呵呵，她是凡人，短短百年生命，过好这一生就够了，可我不是，你也不是！难道你要我漫长的生命中，每日想着你杀我亲人灭我阿修罗的仇恨，然后假意欢笑，曲意承欢吗？”

    他拧眉：“你是我的妻子，就算不能与我戮力同心，也不要与我金戈相对，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我付之凉凉一笑。记忆中子夜几乎没有对我说过什么狠话、重话，即便是吵架吵得狠了，到最后，他也会开口服软。这一次也一样，他说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先低了头。

    平日里只要他服软，我会立刻将愤怒抛之脑后。原因很简单，子夜拥有着尊贵的身份、强大的灵力和令人佩服的智慧，还生了一张俊美多情的脸，这样的男子愿为你伏低做小，再大的愤怒也该九霄云散了。

    天色逐渐亮起，熹微晨光从云层中挣扎着出来。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手中握着临晓剑，漫无目的离开。子夜跟在我身后走了很久，后来他画了墟洞送我回阿修罗大营，送我进墟洞之前，他拉住我的手：“晚星。”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苦涩：“你是我的妻子，不论将来怎样，我都是你的夫君。”说话的口气温柔轻和，带一点不舍，还有一点恳求般的情绪。我的手指颤了颤，将他拂开，走进墟洞。

    墟洞将空间挤压变形，我在墟洞中泪如雨下。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接他的话，如果接话了，那我说了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