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父王一听见“君殿子夜”就犯愁：“君殿子夜？他不在尚且打不下红叶城，他回来了，该怎么办？”

    我接话道：“父王不必抬举敌人，君殿子夜虽被儿臣带出神界，但是一直和神界保持着联系，儿臣疏忽，竟不知他一直在千里之外运筹作战。”父王眼色变了变，扶晏攥着拳头哼了一声。我继续道，“儿臣今日之所以能赶回来救父王，是因为昨夜得知了他下给神军的命令，一是守红叶城，二是袭击我大营，三是杀父王。”

    流川御道：“哼，损兵折将。”

    我心中一沉，记得君殿子夜叮嘱樱珂不要让析决上战场，此番析决在扶摇谷殒命，他大概始料未及吧！

    扶晏道：“红叶城一定要打下来，至于大营，也一定要守住。”

    狆禹摇了摇折扇：“前线你们去打，后方由本座来保住！”

    我朝父王抱了抱手：“君殿子夜不喜欢硬碰硬，儿臣以为，他就算袭击大营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带人来打！”

    父王问：“那会怎样？”

    我想了想，回答：“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阿修罗九千八百万大军驻扎于此，一旦粮草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儿臣以为，他也想到了粮草的问题。”

    扶晏冰块般的脸上露出一丝肯定的神情：“公主言之有理。”他转向父王请命道，“臣即刻布重兵把守粮草。”

    扶晏出去没多久，惊天的马蹄声声如鼙鼓动地踏来！狆禹、父王、流川御还有我六目相觑，夺门而出。

    月色皎皎，良夜无星辰，春风十里，夹杂着冲天的杀气。忘尘河汹涌的波涛冻结，对岸，压黑的铁骑驰骋而来。父王和流川御、狆禹三人不约而同举手朝天打出三道金光，顷刻间，数百万阿修罗军和兽神蓄势而来，严阵以待。蓝宇纵跃到我身前伏跪在地，和众将士共同面敌。

    铁骑踏过忘尘河面，河面冰层发出嘶嘶的开裂声。阿修罗百万将士跨上兽神，英勇相迎。这不是偷袭，这是最直接的攻打。两营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若隆隆沉雷响彻天地，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

    灵力与法器、兵刃铿锵乱舞，光明之灵与暗夜之灵呼啸飞掠，箭雨密集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忘尘河颤抖！两军厮杀，众神兵仿佛不要命了一般劈砍，我与阿修罗军在这死神般的军队中拼死相抗。

    人潮相杀中，我与父王与狆禹等人冲散，临晓剑掠过一个又一个脖颈，刺穿一具又一具神躯。各式各样的兵器掠过我的身体，留下一道道皮rou伤痕。

    我在杀人……不，在弑神。我虽然自小就觉得自己灵力高强，同辈中难寻敌手，但从未真正的害过谁的性命。可在这一场混战中，我举剑厮杀竟然毫不犹豫。手逐渐开始颤抖，却并未停下。

    蓝宇的不知被什么击伤，怒吼一声仰后倒地，我惊叫一声被掀翻在地。数十名神兵冲上来朝蓝宇下手，我在手中凝结出火焰之灵扑过去将他们掀开，挥剑就要刺死离得最近的一个神兵。

    剑到他头顶时生生顿住——这个人我认识，我曾在神界入狱两回，认识了一个小狱卒，那个小狱卒人小话多，没心没肺，没事儿就跟我唠唠东家长西家短，想起来还给我带些好吃的。此刻，这小狱卒就在临晓剑下，一脸视死如归。

    剑刃怎么也落不下去，那小狱卒逮到空隙，挥刀打开临晓剑，朝蓝宇砍去，我翻身跃至他面前，飞身一脚将他蹬开，喝道：“滚开！”

    小狱卒看了看我，一脸诧异：“晚星小姐？是你？你，你！”他最后一个“你”字说的十分愤慨。

    我记得在狱中曾问过这个小狱卒说我是阿修罗，为什么他不排斥我？他当时愣了一下，认真地回答将来我变得和其他的阿修罗一样残忍血腥，他会厌恶我。

    他当时说的“将来”也就是此刻了吧！

    我没再管他，继续保护蓝宇不被神兵偷袭。蓝宇肚子上被割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幽蓝的血液汩汩而出，它朝一个神兵怒吐一口雷电将其劈死，颤微微地站了起来，朝我吹吹胡须以示并肩作战。

    我摇头：“回去！”蓝宇摇头拒绝，喉咙里发出低吼。我怒道，“残了以后就别跟着我了，趁现在还有力气自己回去，别给我添麻烦！”说着一剑刺死一个携着夜灵扑来的神兵。蓝宇低头蹭了蹭我，转身腾空，奔向后方营帐。

    围攻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在我的周围逐渐形成两层包围圈，一层向内虎视眈眈的看着我，另一层向外阻击试图冲进来救我的阿修罗。

    我紧握剑柄，冷冷道：“哼，杀了我焉旗晚星，也算你们的本事！”一个看上去先锋官打扮的将领将手中银枪往地上一顿，指向我：“恶神拿命来！”说完朝我冲来，我立起剑身挡住枪头，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连连后退。众神兵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我听见外面阿修罗军的惊吼：“公主！！！！”

    我呵呵一笑，背剑于身后，左手凝聚起炽热的金光烈焰撑起一道巨大的结界，反扑向那些围来的的士兵，扑来的人一个个被逼退，一部分人捂着被烧伤的地方痛苦**。

    结界消失，我身子一瘫摔在地上，混战中，诸多阿修罗军赶过来要救我，可惜离我最近的都是神兵，凭我现在这点灵力，结的起一次结界，结不起第二次了。

    十几个神兵将手中的利器扎向我的身体，我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眼睛，哐当一声脆响，耳边听到十几个人的呻痛声，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将我拉起。头顶听到震怒的喝声：“此女与本君性命相牵，你们是想杀她还是杀本君？！”

    是君殿子夜，又是他，他的身后还跟着慕萝！慕萝不是说我与他的互生之咒已经被君殿川修解开了吗，他是忘了还是想以此来保护我不被神兵伤害？

    君殿子夜的眸中酝酿着滔天怒火，他携着我飞身而起，飞过密集厮杀的人马，飞到阿修罗大营后的那条河畔的孤树下。月光明静如水，投下斑驳的树影，我和君殿子夜就在这树影下四目相向，暗火流动。慕萝站在他的身后，抱着剑一动不动。

    我哼了一声撇开脸：“两军厮杀，你身为……”

    “析决呢？！”他近乎暴跳的怒吼掐断我的话语，焦躁的质问：“析决呢？”

    我脸色刷白，被他吼的有些不知所以，第一次被他吼，心里有些失落和委屈。两军交战，我以为他把我拎到这个没人的地方，又是要说些不想和我战场相对的话，本来还有些厌烦，可现下，现下，我倒是手足无措了。

    “对不起！”

    子夜抬手掐住我的颌骨逼迫我直视着他：“析决人呢！”

    我忍着不让眼泪流出：“他死了……”

    君殿子夜隐忍着怒气：“你挟持纳雅我当你是权宜之计？”他冷笑一声，“谁动的手？你么？”他松开对我的钳制，眼神里蓄满杀意盯着我，良久，他回头对慕萝道，“传令下去，调集所有兵马掀了阿修罗大营，不杀哲瀚景昭决不允许退兵！”

    “是！”慕萝断喝一声飞身离开。

    我怒斥：“君殿子夜，你敢动我父王，我决不饶你！”

    “饶？析决身为王子战死沙场，你说我要不要让你这个凶手去陪葬！”子夜抬手瞬间扼住我的咽喉，后背抵在粗粝的树干上，磨得生疼。他的手越掐越紧，我半声不吭，凝视着他的脸，回想着析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也记住晚星的样子了。

    如果要因为析决而死在他的手上，我毫无怨言，只是临死前，也让我记住他的样子！

    树影婆娑。子夜的那张脸依旧俊逸多情，长眉微挑，眉梢风韵独成，凤眼悉堆情思，星眸深邃有光，鼻若悬胆双唇粉薄。我见过他笑的样子，失落的样子，无奈的样子，暗自欣喜掩饰不住的样子，还有迷蒙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难过的样子做小伏低的样子，一样的眉眼竟然能有那么多表情。

    现在，他的脸上充斥着杀气，他想杀死我……

    气息快要被扼断之际，我忽然想起来临死前不能留个太丑的表情给子夜，应该让他记住我好看的样子，于是勉强扯出一个还算甜美的微笑。

    子夜眼神一痛，猛然松手。喉管里瞬间倒吸入一口冷气，顿时咳嗽连连。我扶着树干喘气，有些庆幸他最终放了手留我一命。他若真杀了我我不怪他，但我也并不是真的很想死，能活着当然好。

    子夜转身不愿看我，冷冷道：“把析决交还给我。”

    我揉着差点被捏断的脖子，领着子夜往大营的方向走。大营的最前方，阿修罗军和神兵抵死相战，冰火交融，兽吼连天。我对子夜道：“让你的兵停手！”

    “凭什么？”

    “不停手，不交人！”

    他眼神一厉：“晚星，你在谈条件还是在威胁我？”

    我心虚了一下，壮着胆子道：“随你怎么想！”

    他伸手捞住我的后颈将我带到他的身前，俯视着我：“我现在没什么耐心！”

    “不停手，不交人！”

    “要不要我派人去阿修罗界把你母后一并请来？”

    我抖了一下，推开他转身走向停放着析决玉棺的营帐。神界大军前来，所有士兵都去拼杀了，帐前无人看守，我们轻而易举的进了帐。帐中空空如许，什么也没有。

    我沉吟：“记错了地方了？”说着折出去掀开另一间营帐，帐中床榻凌乱，空无一人。再转去另外一个营帐，还是没有。我领着子夜将这附近的营帐找了个遍，根本没有发现析决和他的玉棺。

    子夜眸底隐现血光，我看着大营前各色灵力交织出的白昼般的光芒，思索道：“会不会已经被你的兵带走了？”

    子夜大约觉得我说的有理，眼底的杀气退却，转身要离开，我拉住他的胳臂：“帮我带一句话！”

    “说。”

    “析决临终前要我告诉樱珂，要她好好地，析决说此生能娶樱珂为妻，死而无憾。”

    子夜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他伸出另一只手将我的手拂开，飞身直奔忘尘河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