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往事恩仇
柳少阳双目楞然出神,似是在回想极其遥远之事,轻叹一声道:“雪茵,你心念如此我高兴得紧,但有件事我要和你说得明白。日后你若要随我东奔西走,只怕会有许多凶险之事。我父母十几年前就死在这间屋子里,我那时候还不到五岁。而后是我叔父把他们葬在了后院,又带着我辗转到了淮安府。” 柳少阳说到此节,声调忽而哽咽:“待到我年长之后记起当年之事,特意回到了这里,将这座院子买了下来。往后每每路过这苏州府城,都要来这屋子里看上一看。你可知道我双亲当年,是怎么死的么?” 莫雪茵想了想,轻声道:“我虽说自幼长在琉球国,却也曾听我爹说过些中土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他们当年可是惹了什么厉害的仇家,最终对头找上门来,害了他二老的性命么?” 柳少阳道:“你说的大致不差,却也不全对。那时我父亲和叔父都是吴王张士诚手下的将领,当今的天子朱元璋占据金陵之后,打败了西边的陈友谅,又将张士诚围在了这苏州城里。两方对垒,生死相搏,三军都是极为用命,双方便在这城里城外,僵持不下!” “那时我年纪还小,许多事全也不懂。后来听我叔父说,朱元璋拿不下城池,一面将几十万大军分列四围,修筑起高台土垒昼夜攻打,一面令原本便安插在城中的耳目伺机而动。那时有个参将名叫古毅,便是朱元璋所派的jian细。我爹只因对这事有所察觉,那古毅担心事情有所败露,竟将我爹娘一起杀死在了此间。我娘死的情形我没看见,但我爹被利刃穿胸,咽气的时候,我却就在边上瞧着。至今想起那番情形,仍是记忆犹新!” 这些话缓缓说来,字字摧肝,声声肠断,令人不忍卒闻。莫雪茵听在耳中,心下暗忖:“想不到少阳哥年幼之时,竟遭遇过这等变故。做儿子的亲眼瞧见父亲为人所杀,乃是何等人间惨事。我虽没见过娘亲,却好歹还有爹抚养我长大。少阳哥却是双亲俱殁,其间苦楚当真是深重得很了!” 她想到此节,忍不住恨声道:“少阳哥,这么多年了,你爹娘的仇可报了么?若是还没有,便是那人逃到海角天涯,我也要将他找出来,替他二老报仇!” 柳少阳幽幽道:“这仇怨要是有如此简单,倒还罢了。我叔父当日赶到,便将那凶手古毅一剑杀了,而后又背着我突出城外重围。后来姑苏城里的守军经年下来,终究抵不住明军的昼夜猛攻。城破之时,我爹的主公张士诚先是自缢未死,而后自尽在了金陵。苏杭自古便是宇内富饶所在,朱元璋夺了这些地方,从此粮秣军饷,再也无忧。北征南讨,得天下之鹿,拥九州之地,建起明朝做了当今皇帝。” “但我叔父隐匿江湖,却从未忘了与朱元璋有国仇家恨。这些年里他一直在暗中纠结势力,盘算着有一天能倾覆明庭,报仇雪恨。叔父自打发妻亡故死于乱军之后,再也不曾续弦,因而膝下除了几个义子义女之外,并无亲生骨rou。我双亲死后,他待我有如己出。况且算起来我与那朱元璋,也是有父母惨死之仇。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将来有一天叔父要起事反明,我自当要助他一臂之力。” 他说到这里,朝身旁的莫雪茵脸上瞧去,顿了顿才说:“雪茵,兴伐兵戈乃是极为行险之事,可能送上性命不说,还要株连亲眷。你若是与我结为夫妻,怕是到头来也要牵扯其间,你……你可想好了么” 莫雪茵微微一笑,不假思索道:“少阳哥,我不是说过了么,从今往后咱俩四海不离,你做什么我也去做就是!何况父母之仇绝不能不报,要是有朝一日擒住了那朱元璋,我保在他身上捅百十个窟窿替你出气!” 她久在海隅异域,虽有父亲多年教化,又学得了一身高明武功。实则对这等恩恩怨怨,却是知之甚少,从未体会经历。平素里做事,但知道性之所至,率意而为,至于其中凶险之处,只是从不思量。 柳少阳听她这般一说,不禁摇头苦笑。暗叹莫雪茵天真无邪,于他所说之事,全然不知其中利害。蓦而心中感激之下,暗自拿定主意,纵然自己性命有虞,也要百般护她周全。
两人在屋中偎倚良久,柳少阳估摸着时辰已晚,冲莫雪茵柔声道:“时候怕是不早了,咱们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客店歇息了。” 莫雪茵出言应了,两人这才披上蓑衣斗笠准备回去。柳少阳随手熄了桌上灯烛,又把父母的灵位用黑布盖了,正要再去推开那扇窗户出去。忽觉莫雪茵在他肩头一拍,低声说道:“少阳哥,有一伙儿人朝这院子来了!咱们先别出去,听听他们是些什么来路!” 柳少阳闻言微怔,凝神细察之下,果然觉出滂沱大雨之中有脚步轻响,由远及近而来。没得多时,那阵声响越来越近。柳少阳到了此时,已然是眉头微皱。原来来的人分为两拨,总计有十余人之多,听动静显然都是江湖好手。非但都跳墙进了院子之中,竟还点起了数支浸油火把,依次到了两人栖身的正堂外面,站在了屋檐之下。 柳少阳虽说今年方才二十,可多年随着吕子通江湖历练,已然颇懂世故。心中知晓这些江湖人士深夜冒雨,聚众来此,定然有要紧事相商。 武林之中,各帮各派聚着相商要事之时,最为忌讳有旁人暗中私听。柳少阳平日里除却道义所在,从不有意窃探他派秘辛。可偏偏眼下这伙人堵在屋外,自己和莫雪茵若从门窗出去,立时便会被人瞧见。 这等躲在暗中听人隐秘的事,如今想要不做也是不成。直弄得柳少阳哭笑不得,好不尴尬。 倒是莫雪茵不知江湖规矩,心里只是好奇,全无回避之意。连作手势让柳少阳切莫出声,自己已是矮身隐在窗下,侧耳细听。 柳少阳也知道此时如若出去,说不准会和这些人横生误会,结下梁子。与其解释一通,倒不如不声不响匿在此处。心中无奈之下,便挪步莫雪茵边上,也藏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