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长生不老药

    天地相接的地方，晨曦穿过晨雾将远山映成一片黑紫色。

    桌上的蜡烛已燃烬，鲜红的蜡泪淌成一片。轩辕一心透过微光已能看清石老黑那张被岁月苍老了的脸庞。

    “原来你真的是杀人蜘蛛是老黑。”轩辕一心道。

    “现在相信了？”石老黑道。

    轩辕一心点头笑道：“看来黑蜘蛛不仅会杀人，还会煮面。”

    石老黑也笑了，却不是想笑，凡是看到轩辕一心微笑的男人都会忍不住要笑：“会杀人算不上什么本事。”

    “这么说来，你的面一定煮的很好？”轩辕一心道。

    “不会比杀人差。”石老黑道。

    “难怪你会窝在这个小地方开面馆。”轩辕一心道。

    石老黑望着门外的一片死灰长出了一口气：“我杀的人已太多，仇家也不少。杀手总是不想太多的人知道自己，出名对于杀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你偏偏很出名，江湖上几乎已没有人不知道黑蜘蛛的名字。”轩辕一心道。

    “所以，我做杀手的寿命已到了，是时候洗手不干了。”石老黑道。

    他说的很慢，每一个字却说的很清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已沉了下去，沉的像远方冷雾中的山。

    “我爹若是在这里的话，一定很羡慕你。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能及时抽身已是莫大的幸运。”轩辕一心的脸色也已比山还要深沉。

    她忽然勉强的笑出身来，瞧着石老黑道：“你的面一定煮的很好吃。不然，他也不会来。”

    碧潮笙在苦笑，他自然知道轩辕一心在说自己。

    “你认识他？”石老黑道。

    “世上不认识碧潮笙的人想来应该很少。”轩辕一心道。

    石老黑瞟了一眼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一直是知道的。”轩辕一心道。

    “我本说想见你，可他却说见到了你我就会变一只死蜘蛛。”石老黑道。

    轩辕一心已在笑，笑的皎洁，像晨光中第一抹青春的阳光：“可你现在还活着。”

    “所以，背后造谣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你实在不该认识他。”石老黑道。

    轩辕一心走到碧潮笙身前，忽然扭过头去撅起嘴道：“从现在开始我已不认识你。”

    石老黑笑的合不拢嘴，这几年他已很少有这么开怀大笑的时候。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碧潮笙问道。

    轩辕一心扭着头，不回答，也不去看他，好像压根就没有听见。

    “我在问你话。”碧潮笙道。

    轩辕一心回过头来俏皮的瞧了他一眼，忽又将目光移开，眼中已有笑意。

    “难道，多年不见你已变成了一个聋子？”碧潮笙道。

    轩辕一心一溜身子已到了石老黑身后：“黑蜘蛛，他是你的朋友？”

    “你们不是认识？”石老黑道。

    “我可从来不认识如此没有礼貌的人，哪有人第一次见到人家就说人家是聋子的？”轩辕一心委屈道。

    石老黑笑出了声：“对，你们的确从来不认识，这人当真好生没有礼貌。”

    “我若让你让他剁碎做成臊子下面你肯不肯？”轩辕一心道。

    “我做面用的臊子都是猪rou，他难道是一头猪吗？”石老黑道。

    轩辕一心嫣然一笑道：“他才不是猪呢，他简直比猪还要笨。”

    石老黑仰面大笑，他今日已笑的太多，腮帮子都有些酸了：“你可知道，江湖上的朋友可都说他是绝顶聪明之人。”

    轩辕一心闪着妙目道：“猪的朋友自然都聪明不到哪里去。猪岂非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最后那一头猪逃得掉被屠宰的命运？”

    石老黑转头道：“那边那头猪，这些话你可听到了？”

    碧潮笙居然学着轩辕一心的样子扭过头去撅起嘴道：“我没听到。”

    “你难道也是聋子？”石老黑道。

    “我非但不是聋子，而且我的耳朵比一般人都要好。可是，这些话是说给猪听的，我却不是一头猪。”碧潮笙道。

    “还好你不是猪，要不然我一定将你剁成臊子下面吃。”石老黑道。

    轩辕一心吃吃的笑了，笑的像一只在溪水山涧之间嬉戏的黄莺。

    “你怎么知道石老黑在这里？”碧潮笙忽然问道。

    轩辕一心好像又想装作听不见。

    碧潮笙笑道：“你若装作听不见，我就把你剁成臊子做面。你细皮嫰rou，做出来的臊子面一定比猪rou好吃。”

    轩辕一心跺了跺脚道：“我听见了，可是你是第一次见到我，若不在问题前面加上一个‘请’字不免有些失礼吧？”

    碧潮笙实在哭笑不得，只能慢吞吞的又问了一遍道：“请......问你怎么知道石老黑在这里？”

    他故意把“请”字拖的很长，好像生怕轩辕一心听不见一样。

    轩辕一心笑道：“你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天下又有什么消息是我打探不出来的？”

    碧潮笙点了点头，他显然没有忘记轩辕一心的身份是大内密探。可又忽然摇头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又怎知道姑娘是做什么的。看姑娘如此漂亮，难道是那宜春院里的窑姐？”

    轩辕一心竟没有脸红，反而在笑：“我若是窑姐，不知道碧大侠敢不敢上我的床？”

    碧潮笙吃了瘪，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可嘴上却依旧在笑：“姑娘的床在下却是不敢上的，若是有人一定要上姑娘的床，在下一定要先为他准备好一样东西。”

    “却不知是什么东西？”问这句话的人是石老黑。

    “棺材。”碧潮笙道。

    轩辕一线还是在笑，笑意却已有些冷了。

    石老黑忽然脸色一变道：“我只知道，若我们现在不走，还是先替自己准备好三副棺材吧。”

    碧潮笙已听到了距离这里一里开外的地方响起了一阵健马嘶鸣之声。

    他和轩辕一心先后跟着石老黑掠了出去，向着面馆后面一条阴暗的山间小路走去。

    走了不过几里，身后忽然火光冲天，面馆在熊熊大火中被烧的“噼啪”作响，四条骑在马上的身影已被烈火拉的很长。

    碧潮笙和轩辕一心不由得一起向石老黑看去，他的脸色有些发青，看了半晌忽然苦笑道：“他们终究还是要拆了这里。”

    碧潮笙拍着他的肩膀道：“西北四杰，史家兄弟本就是这样的人。”

    “或许，你实在不应该放走他们。”轩辕一心叹道。

    石老黑忽然转过身去不再多看一眼，他走在小路上，溅起的泥水已将他的皮靴染的很脏：“我虽然不介意多杀几个人，可我今日已杀过一个人，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小屋在山路的尽头，人生尽头会否会有一座让你暂避风头的小屋？

    石老黑的确是个清贫的人，简陋屋里除了一几一床，实在已找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

    轩辕一心进来的时候惊的说不出话来，她实在不敢相信，杀人的酬劳高达十万两的黑蜘蛛居然就住在这种地方。

    屋子里连一支蜡烛都没有，好在天色已亮了。石老黑坐在地上，却没有坐在床上，床是个客人坐的。他本就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的店虽小，却没有人能在那里杀人。他的家虽破，却还是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客人。

    “对不起，把你也牵扯进来了。”碧潮笙道。

    轩辕一心低着眉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要不是因为我，史家兄弟也不会找到那里。”

    石老黑笑道：“你们两个不是才第一次见面吗？怎么说话却这么有默契？”

    碧潮笙苦笑，他心中觉得对不起朋友的时候就会苦笑。轩辕一心没有笑，一剪水眸中却已有泪水徘徊。

    “店没了可以再造，可你们的事情若不解决，只怕我再造一百间店都会被人烧。”石老黑道。

    轩辕一心望向了碧潮笙，碧潮笙也在看着她，他们当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甚至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可是，此刻的眼神却都已无奈到了极点。

    “我爹是不是真的失踪了？”轩辕一心问道，她的神情已变得十分严肃。

    “不知道，至少我找不到他，江湖上也没有人找得到他。”碧潮笙道。

    轩辕一心已明白，世上若是有碧潮笙也找不到的人，那么不是死了就一定石失踪了。

    她继续问道：“我爹失踪前是不是要你保护他的安全？”

    碧潮笙苦笑道：“是。”

    “你的确是我爹的好朋友，却好像并不是一个好保镖。”轩辕一心道。

    碧潮笙不否认，着的确是他死一次当保镖，而且一定是最失败的一次。

    “我还有一个问题。”轩辕一心道。

    碧潮笙好像知道她会问什么，叹了口气道：“你问吧，你爹的事情，不管什么事情你都有知情的权利。”

    轩辕一心的眼中闪着光，声音好像也已有些兴奋：“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找到了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药？

    世上难道真的有这种让人吃了就能长生不老的药？

    碧潮笙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你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请我去保护他。”

    “若世上当真有长生不老药，那一定是众人抢夺的目标，你爹自然也意识到了一点，所以他实在需要一个武功高强聪明绝顶的人来保护自己。”轩辕一心道。

    “不错，可是。你爹现在失踪了，江湖上所有人都认为只有这个武功高强聪明绝顶的人知道他的行踪。”碧潮笙道。

    轩辕一心望着她，喃喃道：“这的确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简直就是一件坏透的事情。”碧潮笙苦笑道。

    轩辕一心也在苦笑，心中的无奈好像已不比他少：“我明白，我何尝不是和你一样？”

    碧潮笙明白，因为轩辕一心是轩辕奇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如果碧潮笙不知道轩辕奇的下落，那就只能去问轩辕一心。所以，轩辕一心的处境实在不比碧潮笙好的到哪里去。

    石老黑坐在角落里，昏暗的光线已将他的脸映成一片漆黑：“长生不老的诱惑力实在太强，已到了不可抗拒的地步。”

    碧潮笙点头道：“实在没有人不想长生不老。一个人若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就是拥有的无限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实现他所有的心愿。着已不是一种诱惑，而是一个魔咒。”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活着已是件痛苦的事情。若是长生不老的话，只能忍受无尽的煎熬，这实在已和地狱没什么分别。”石老黑道。

    “若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的话，或许，我此刻也不用如此狼狈。”碧潮笙苦笑道。

    轩辕一心忽然想到了什么，抢道：“若我爹真的已经找到了长生不老药，绝不会让太多的人知道，为何如今这件事情竟变成了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碧潮笙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沉声道：“这或许就是你爹失踪的原因。”

    “你是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出卖了我爹，所以我爹迫不得已才躲了起来？或者......”轩辕一心没有往下说，可碧潮笙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

    “或者，有人为了得到长生不老药的秘密将我爹杀了。”

    她的眼中已有泪水，整张脸好像已不受控制般的抽动起来：“你最后一次见我爹是在哪里？”

    “轩辕阁！”

    去轩辕阁的路并不好走，轩辕阁本来就不是一个谁都能去的地方。

    碧潮笙的鞋底已磨破，轩辕一心的脸色愈发苍白，他们已翻过了至少三座山，走过了将近几百里的路，可前面的路却好像还是看不到尽头一般，曲折的在前方蜿蜒着。

    黄土高原上的风沙肆虐的飞走着，天仿佛已不是蓝色，而是一片沙黄色。

    轩辕阁在岐山之巅，想要到岐山就一定要穿过这片荒无人烟的黄土高坡。

    上一次，碧潮笙坐着轩辕奇派出来接他的九泉马车而来，他只记得马车上喝不完的美酒，和两个美到让他心醉的女人，却不曾打开窗子看看这周围的黄沙。如今，他对这漫天的风沙已讨厌到了极点，就算有人再派一辆有酒有女人的马车去接他，他也一定不会来。

    飞沙中忽然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不远处的沙子看起来竟好像是红色的。

    沙子当然不可能是红色，若是染了血的沙子呢？

    血是从五条大汉身子上流出来的，周围的沙子已是一片腥红。他们好像已经死了很久，血也几乎要流干。

    轩辕一心忽然扑倒在沙丘上，将一条穿着褐色劲装的汉子翻转过来，已惊的花容失色。

    “你认识他？”碧潮笙问道。

    轩辕一心点了点头，泪水已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在嘴角的梨涡上打了个转，斜斜的从下巴落到了沙丘上。

    “你一定听过‘轩辕双奇，峥嵘岁月’？”轩辕一心道。

    “杨峥、张嵘？我自然听过，而且我还见过杨峥，他们是你爹的左膀右臂。”碧潮笙道。

    “他就是张嵘。”轩辕一心道。

    碧潮笙已怔的说不出话来，张荣的尸体已被风沙风干，他的手上布满的老茧，脸上有一条刀疤直从左眼贯穿到右脸，这样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峥嵘岁月。他已不再年轻，正是到了享受一切的时候。可是，此刻为何会死在这里？

    “看样子，他死了已有五天。”轩辕一心道。

    “你爹失踪的日子正好也在五天前。”碧潮笙道。

    两个人不再说话，他们心里忽然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石老黑已沙鼠一般从远处掠了回来，他是三人中唯一熟悉这里的人，所以总是在前头探路。

    他看到了张嵘的尸体忽道：“张嵘？”

    “你也认得他？”轩辕一心道。

    “我们本是朋友，他是店里的常客，很喜欢吃我做的臊子面。”石老黑道。

    “他现在已永远都吃不到了。”碧潮笙道。

    “我也永远少了一个朋友。”石老黑道。

    他很悲伤，有些人悲伤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是愤怒，石老黑就是这样的人。

    “我刚从这里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些尸体。”石老黑道。

    “可他们却已死了至少五天。”碧潮笙道。

    轩辕一心望着满天的风沙道：“这里的风沙很大，本就很容易将尸体埋住，也很容易将尸体吹开。”

    “这件事情是不是只有长住在这里的人知道？”碧潮笙问道。

    “每个地方的人都会知道一些别的地方的人不知道的事情。”轩辕一心道。

    碧潮笙在点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些他本来不知道的事情。

    轩辕一心没有将他们埋葬，风沙是他们这些西北汉子最好的归宿。着本就是西北的风俗，生于黄土，死于黄土。

    天色暗了下来，一声声孤高的狼叫在黄土高坡上回荡。它们本就是这片土地上的精灵，守护着这一片广袤无垠的高原。

    今夜的星辰很美，可轩辕一心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她本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所以已太了解这里。在高坡上过夜并不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狼在哪里，当你看到他们的时候已跑不掉了。除非，你像岩鹰一样生着一对有力的翅膀，才能在这些暗夜精灵的手中逃生。

    他们自然没有长翅膀，所以他们每走一步都是格外的小心。

    黄土高坡上的夜风能将人的骨头都冻僵，这里昼夜温差很大，白天还是如烘炉一般的炼狱，到了夜晚就成了一片寒风刺骨的冰原。

    碧潮笙忽然停了下来，他停下来自然也不会让石老黑和轩辕一心再多走一步。

    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停下来，这一点轩辕一心和石老黑都不怀疑。因为，这人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好像总能比别人更早的发现危险。

    风好像已更冷，人一旦停下来，血液仿佛便停止了流动。一切都是那么寂静，有时候寂静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寂静中往往隐藏着未知的杀戮。

    碧潮笙俯下身子，像狼一样静静的等待着。他从都知道狼为什么是旷野的主宰，因为狼耐得住的寂寞，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一击即中。

    现在，他就是一匹狼。

    内力充斥着他的鼻子和耳朵，他的嗅觉和听觉都已到达了另一个层次，四周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他一定都会知道。

    远处忽然亮起了一串如豆般的火光。

    渺小的火光不断窜动，像一条星光排成的火龙，渐渐消失在了黄土高坡的尽头。

    石老黑低声道：“那里好像是一队人，会不会是过往的商旅？”

    “不会，这里不过是个贫瘠的地方，没有哪个商人会将生意做到这里来。而且，如果是商旅也绝不会知道用火把驱散狼群的办法。”轩辕一心道。

    碧潮笙尽量压低声音道：“那里是什么方向？”

    “岐山。”石老黑道。

    “你确定没有看错？”碧潮笙道。

    “你莫要忘了，我本就是岐山人。”石老黑道。

    碧潮笙不再说话，人已如箭一般掠了出去。

    岐山不仅有臊子面，还有一个地方叫做轩辕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