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缘人
苏乔正坐在茶案后,低头呡茶,完全置身事外。 秦钰也回头看了看那个苏乔,打量了几眼。 她也算是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多年,却几乎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干净的男人。 他身上那种冷淡的感觉,和她的二哥有些相似。只不过二哥的冷淡带着戾气,而他的冷淡中透着疏离,让人不太敢靠近。 面若冠玉,仿若临风,五官精致挺阔,眉宇之间明明那么云淡风轻,却让人不敢直视太久。 她也是听说过苏乔这号人的,知道他是个狠角色,可是他中意林嫤,林嫤还未必中意他呢。 “我秦钰不是谁的东西,他不要我?我还不要他呢!你以为他中意林三娘,林三娘就会要他?” 按照她对林嫤的了解,林嫤绝对不可能看上苏乔这样的小白脸。 甲有些惧怕秦钰,却依旧戚戚地开口说:“苏兄与林三娘……下旬就要订亲啦。” 什么?! 秦钰眼睛瞪大,一时气结。 她怎么没听说?林嫤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跟她说呢! 林嫤好不争气,怎么说嫁就嫁呢!她她她,她明明那么挑三拣四! 而林嫤此时正瘫坐在窗前,她半刻钟前已经关着门大吼大叫发了一次疯,现在她看着窗外的圆月,泪眼婆娑。 老天爷你怎么能这么瞎呢?她早上才遇见了她的心之所属,下午就被爹爹告知她要许给苏府的苏乔了。 她虽然知道苏乔,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她现在只记得那个从马前救下她的沈公子,那个对她笑的沈公子,那个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不知道怎么就让她记住了的男人。 林嫤想,老娘居然对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见钟情了,然后居然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她又想,苏府要是与林府结亲,苏府势必要与林府站一边,得益最大的,还是她的二姐夫惠王。原来她林三娘最终也不过是朝局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秦钰停下手里打人的动作,因为林嫤的婚事感到有点泄气。 她跟林嫤认识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吗?她可是林嫤啊,是那个名满京城的林三娘,是所有男人心中的向往,她那么好,又那么坏,谁能配得上她? 谁知道这背后有什么利益关系,谁又知道林嫤是不是真的想嫁给苏乔啊。 “那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要不是看在林嫤的面子上,她真不想跟这个一脸冷淡的苏乔客套。 而且苏府没什么好人,她爹是这么告诉她的。 看苏乔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觉得她爹这句话倒是说对了。张荃好歹也算是他朋友,她如此大打出手,他竟也不过来拦一下? 伪君子,真小人。 苏乔对秦钰行了个礼,表示谢过。 秦钰松开张荃的领子:“张晦气,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管好你这张嘴!” 张荃被放了狠话,更是气上心头:“好男不跟女斗!跟你这种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你!”秦钰见张荃还不肯收,又被众人拉着打不动,她随手抄起一个什么东西就朝张荃砸过去,张荃一闪,书就飞出船舱,掉进水里了。 那是借来的书! 苏乔“哐”一声放下杯子,三两步踏出舱外,一头扎进了水里。 这下船里的人全懵了。 “苏兄好像不会凫水,那书是他问相国寺藏经阁借的!” 什么?! “谁会凫水,快去救他啊!”秦钰急得大叫! 众人默然。就算会凫水,这正月的湖水,冰冷刺骨,下去不死也要赔上半条命。 秦钰冲出船舱,看着苏乔还在水里扑腾找书。 “那谁!你别找了!赶紧上来!不就一本书嘛!” 千万别出什么人命,她是真的担待不起。她爹说她整天惹是生非,这句话又说对了! “苏乔!你……你人呢!”秦钰看苏乔沉进水里,湖面突然平静下来。 天呐!天呐!这可怎么办!他可是林嫤以后的丈夫,他要是死了,林嫤不就成寡妇了 秦钰急红了眼,什么也不管了,她闭上眼跳下水,冰冷刺骨的河水瞬时包覆住她,她几乎都懵了,根本不能呼吸。她忘了,她也不会凫水的! “救!救命!我也不会……” “救……命……” 爹!救我!表哥!救我啊!谁来救救我…… 众人这下成了一团乱蚁,终于想起去找后面正在给船做临时修补的两个船夫。 秦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可能快死了。太难受了,她冻得全身都在发抖。她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跪在她身边,颤抖着,双手拧着袖子上的水。 “好冷……”她全身僵硬,开口都十分困难…… 苏乔闻言,冷笑一声,他薄唇发白,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他本来就很白了,这下看上去更是白得几近透明。他脸上和嘴唇还有水痕,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睫毛因为沾了水变成一束一束的。 秦钰才看见,原来他右边眼尾下还长了一颗小小的痣。 这么多情的痣,可真不适合长在他这张清冷的脸上。 秦钰又重新闭眼躺了片刻,身边的火炉传来微弱的暖意让她稍微好受了些。她用尽了力气撑着船板坐起来,靠在舱壁上,吃力地喘气。 “你还……好……吧……”秦钰牙齿打颤,她看苏乔脸色白得很难看,就有些担心他。 苏乔拿过湿透的书本,小心地翻开,连看都没看她。 秦钰觉得,这人还真是冷淡啊。 “其他……人呢?”人都跑哪去了?这苏乔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这么不仗义。他们俩都快冻死了,结果人全跑光了?好歹搞几件干净的衣服或者被子什么的过来吧! 苏乔把书放到火炉旁烤,对秦钰的话充耳不闻。 秦钰见他这么冷漠,也不想再问什么了。好在她身体素质不错,现在已经能挣扎着站起来。她看见船已经靠岸,就发着抖朝舱外走去。 苏乔瞥了一眼她艰难的步伐,继续翻烤手里的书。 她秦钰是什么人?她久经沙场,从来没怕过什么,一点冷而已,反正冻不死。 她是这样想的,但是一出船舱,冷风像带着刀刮在她身上,她又缩了回去:“外外外面好好好冷!” 她蹲在火炉边上烤手,看着苏乔低着头认真地烤书。书上的墨是油墨,纸湿了,字还没有化开。她暗自庆幸书没有出事,否则她白跳一次水了。 船舱里安静得很,只有她牙齿打颤和苏乔翻书的声音。 “喂,我问你,我真的有张晦气说得那么不好吗?”
苏乔似乎没听见她问话。 “你见过林嫤吗?”她问。 秦钰看他这副誓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又问道:“你不了解她,怎么还娶她?” 他看着手里湿透的书,微微眨了下眼。 秦钰觉得,林嫤以后要是面对这么个不喜欢说话的男人,估计得憋死。但她还是希望这个一点也不待见她的男人,以后能对林嫤好一点。 “我见过她,前不久。”她说。 秦钰觉得苏乔手上翻书的动作一顿,应该是好奇的意思吧? “初一我和她一起去相国寺求签……阿嚏!”秦钰的湿发因为这个喷嚏甩到了苏乔的脸上。 “啊呀抱歉!”她把头发往脑后一甩,又溅了几滴水在苏乔的脸上。 苏乔合上眼隐忍了片刻才睁开。 “我当时站在寺院门口,牵着我的小红马,她从轿辇上下来,穿着玉色的衣裳。她对我笑,她的笑像天上的云那么好看。她还拉着我一起去求签。她落落大方,又进退有序,走起路来都和别人不一样。要我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她吧。” 秦钰讲了这么多,苏乔瞥了她一眼,只觉得她托着下巴的样子,显得头特别大。 “所以说!”秦钰用力拍了拍苏乔的肩膀,“兄弟你真是走大运了,能娶到林嫤这样的女子,你以后可得好好对她啊!” 苏乔冷眼看着她。 床舱外传来船夫说话的声音:“她在这儿呢!抱歉啊客官,今晚遇到这些事……” 舱门被打开,一阵寒风涌进来。 秦钰站起大叫,跑了过去:“表哥!” 苏乔抬头看了一眼,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沈无况拉住秦钰打量道:“你怎么浑身湿透?我只不过买个河灯,一回来船都不见了。” “这……说来话长,我回去慢慢跟你说。” 沈无况看见地上坐了一个低着头的男人,看不清面孔,正颤抖地烤书。 “这位是?” “他?他苏乔。”秦钰不忘白他一眼。 苏乔? 沈无况是知道苏乔的,只是他常年在关外,回京鲜少,平日上下朝也是各走各的,只远远见过,并无真正打过照面。他朝苏乔行了个揖礼:“在下沈无况,是秦钰的表哥。” 原来是沈无况。 苏乔也抬头回了个礼:“苏乔。” 沈无况冲这个面目清冷的男人颌首,转头对秦钰说:“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 “可是外面好冷。”秦钰抱着自己缩着脖子,牙关冻得“咯咯”响。 沈无况看着秦钰冻的发白的小脸,有点心疼,摸了摸她脸上的水渍和头发,赶紧把身上披的外衣脱下来拢住她:“我找了马车,走吧。” “嗯。” 沈无况朝苏乔抱拳:“苏兄还是早些回府吧,夜深露重,我和钰儿先行告辞。” 苏乔朝他颌首,就算是道别。 正如女人最了解女人一样,男人也最了解男人。 苏乔目送两人离开,继续低头翻书。昏暗的灯光照不明他的眼,船舱里突然显得有些安静。 秦钰这样的女人也会有男人喜欢,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