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梁蕴
十二年前,奉天教场。 “简直道门之耻啊。就你这半死不活的德性儿,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入门考试混进山的?” 一声暴喝,震破了天。 烈日当空,偌大的教场上,一名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正一边喝斥着,一边猛拉住一位浑身颤抖的少年,拖往校场旁责打。而教场之上,更有三十几名少年正在汗流浃背的扎着马步。 “啊!啊!啊!啊!啊!” 耳听小伙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伴着手击臀部的“噼啪”之声响起,余下众少年均是吓得肝胆俱裂。虽已站过了两个时辰,可也只能继续死命支撑,就怕动个一下半下,也要给拖去毒打一顿。 更主要是……丢不起那人啊! 趿唧!趿唧! 板鞋拖地之声远远传来,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节奏仿若农家闲汉正在百无聊赖地满街溜达。 “?”庄|严郑重的天道教场,竟有会如此亵渎之事出现,一时间,众少年均是满心疑惑。 “难不成……有人踢场?” 趁着师父专注揍人之际,一少年扭头往声音来处偷瞄了一眼,正瞧见校场上走过来一人,这人本长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可眉眼间却说不出的温和可亲。 “太好了。”那少年心中大喜,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啪!啪!啪!啪! 中年汉子斜目看了来人一眼,手上兀自打落不休,丝毫不加理会。 “欸欸欸……”国字脸上前阻拦,“老五,你别打了,让孩子们歇歇吧。” “吁。”众少年听了这话,无不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救星来了。 那中年汉子闻言只哼了一声,森然道:“二师兄,咱可早说好了,这茬儿弟子受我训导,你勿来插手。” 说着按住那偷懒少年,更是用力打了起来。少年呱呱大哭,想要逃窜,可又无能为力,一张小脸满是痛苦之色。 “老五!”国字脸实在是看不过眼了,猛地拽住中年汉子下落的右手,怒道,“你他妈这算是什么?昨晚只是被掌门师兄训斥了一顿,就非得这般打孩子不可?” 那中年汉子一愣,尚不及回话,来人已经转向一众少年,挥手示意大家可以解散了。 少年们如遇皇恩大赦,登时欢呼大叫,揉着身上酸疼之处,一股脑儿溜进食堂去了。 “唉。”中年汉子只得叹了口气,松开了膝头的少年。 那少年本给责打屁股,正哭得死去活来,可师父大人这一放手,立刻就像没事人一般,同众少年一起欢呼着直奔而去。 看着少年跑开的背影,中年汉子忍不住再叹了口气:“师兄,我真为道门的未来堪忧啊!” 说起此处所在,正是威震世间的天道门,教场上练功的这些个孩子不是别人,都是天道门今年新收的弟子。 那负责管教的男子姓赵,门里排行老五,而本身的名字早已抛却多年。 近些年,天道门很少一次性收下这么多弟子,而且都还正是性情浮躁的年纪。 所以,为了防止其相互攀比而急功近利的练功,赵五便有意让孩子们多吃吃苦,以求基本功扎实一些,免得他们日后行走天下,修习的功法非但不能御敌,反而先送了自家性命。 好容易把自身这鬼见愁形象树立起来,满心企盼着他这番苦心能有个收成,哪知却给这位不知好歹的同门打扰,看来一切都要付诸流水了。 而要说能作出如此讨嫌行为的国字脸,毋须猜测,自然就是朝堂的师父王二了。 王二虽比赵五早了几年入门,但性格脱线,行事全然没有半份靠谱之处,所以完全看不出来有星点良师的模样。 不会教,还没事儿乱捣蛋……赵五摊上这种倒霉师兄却也只能自认倒霉。 眼见众弟子此时散也散了,赵五又不能真跟这位性格槽糕的师兄置气,于是,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准备也赶紧撤走。可当他正要掉头离开时,却忽见教场上还有个少年留下,心中一阵儿奇怪间,不由皱起眉头道:“梁蕴,可以休息了,你怎地还不随他们走?” 那少年相貌清秀,身材却比一般少年矮上半头,明明十二岁年纪,样貌却只似七八岁大,平日里用功虽勤,但反射弧似乎过长,寻常人听一遍就懂的道理,这孩子总要别人苦口婆心讲上半天,是以赵五一见他就头疼。 “唉,看来明年真需要缩减招生了。”见梁蕴兀自扎马挺身,赵五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迳自走开了。 眼见师弟不爱搭理自家,这厢王二也正要再找别处闲逛,却见梁蕴一直盯着他这边瞧看。 “看这神情,难道是有话要说?”边想边走到梁蕴近前,摸了摸少年头顶,王二温和道,“来,跟师伯到食堂吃饭。” “走不动了。”梁蕴答话。 “脚站麻了?我来背你。”王二笑言,怪不得欲言又止的样子。 “日!”刚迈出去五步,赵五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心道师兄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人家邻居老大爷了啊。 回过头刚想跟二师兄说嘴几句,一脸认真地梁蕴再次启口:“不是我,是它们走不动了。” 梁蕴歪过头,右手指向的,却是王二身后。 “什么?”虽然明知道身后是一片开阔地,王二依然忍不住回头。 “额……”瞧见师兄这副愚蠢模样,赵五真想上去踹上两脚,心道这傻小子说得话你都信啊。而再瞧向跟前这个傻小子,赵五不禁更是郁闷非常,昨天同掌门师兄争吵就是关于今年的弟子选拔的规则,话说还真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招进来了啊。 “唉。”叹气一声后,赵五再次转身,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聪明的娃儿太懒,勤快的却又傻了吧唧的,咱们道门再遇不上良材美玉,恐怕日后盛名难副啊。” 赵五走了,王二还在。 转身之后,他就在顺着梁蕴所指方向认真地看,目光从教场一直看到了另一座山峰。目光所落之处,正是那座峰间自己居住的小院,他刚才就是从那里一路走过来的。而现在他那间院子里,还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掌门师兄,而另一个则是他那不满四岁的徒弟朝堂。 出门之前,他同师兄吵了一架。当然,与赵五所争执之事不同,他倒没觉得今年的入门弟子有多差劲,而是师兄坚决不同意让他那宝贝徒弟习武。虽然勉强读了几本道经,可他王二又不是教书先生,难道他徒弟不习武,还要去考状元不成? 于是,拧不过师兄那条粗壮大腿的他,抑郁之下,只得拍屁股走人,一路行来,却正巧看到徒弟多到可以尽情责打辱骂的五师弟。 不仅如此,很可能这一次闲逛让他遇到了一个块难得的璞玉…… “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它们为什么走不动了?”老道士笑眯眯地回头看着梁蕴。 “嗯。”梁蕴没想到真有人会相信自己,于是高兴地连连点头。
流云峰,道邑观。 “你是说,他能看到我布置的封印?”掌门许一问话。 “我想应该是。”王二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也不太确定。 掌门蹲下身,轻抚少年的头顶,柔声问道:“梁蕴,你看一下四周,说说你都能看到些什么?” 梁蕴闻言四处看了看,犹犹豫豫道:“它们都走不动了。” “什么都走不动了?”掌门循循诱导。 “那些……”梁蕴想着他每一次将眼前所见描绘出来的时候都要被喝骂一通,心下胆怯,难免言语结巴,“那些五颜……六色的气流。” “五颜六色?”王二皱眉,掌门却是不以为意,示意他不要插嘴。他拉住梁蕴的手,温言道:“好孩子,这望气之术是谁教你的?” 眼见终于不再被责骂嘲笑,这个温和的老人更像是完全相信了他所说,梁蕴咧嘴笑道:“是师父教的啊。” 掌门一愣,道:“赵五?” 梁蕴用力点头,霎时张开小嘴,朗声诵道:“周流万仪本源起,感悟知身天地气……” 这道诀辞意浅显,正是天道门弟子入门时所习之基础--《天道感应篇》! “师兄?!”眼见掌门师兄突然间似僵住了一般,王二赶紧上前问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天道门掌门人许一难以置信地望着众人眼中一如傻子般的少年,直到此时此地,他也才真得相信,本门的最高奥秘,竟真得是藏在那首毫不起眼的入门道诀中。 任道自然,仅凭着一颗纯粹坚忍之心,以超乎常人千百倍的悟性,居然从一篇最普通不过的道诀中,修炼成了天道山第一绝学--天道望气。 “哈哈哈哈哈……”掌门开怀而笑,笑得梁蕴搔首,笑得王二莫名其妙。 王二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天道望气,但从未听说过这玩意儿还能修炼?因为天道门自创派以来,天道望气只掌门方可习得。而习得却不是修练,是醍醐灌顶之法,是代代传承之密,既无道诀,自然从来没有人无师自通。 过了良久,许一歇止笑声,望向王二,缓缓开口说道:“老二,我想辞了这掌门之位。” “啥?”王二下巴直接惊掉到地上。 “我要收徒弟。”许一眯眼回道。 “他?!”王二指着面前一脸茫然的梁蕴。 “嗯,所以,想来我以后再没空理会这许多杂事了……”许一先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问道,“老二,你想不想当掌门?” “别别别别……你还是饶了我吧!” 王二虽有些莫名奇妙,但还是赶紧把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他最爱惹麻烦,也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痛苦要死的处理自己惹出的麻烦……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天道门最大的麻烦事! “我们七人之中,老三性情孤僻,老四和善缺乏霸气,老五又过于暴烈,老六多语易失言,老七虽聪慧却难有担当,而你个性最为洒脱,原本你是当掌门的最好人选,既然你不愿,那你就随便指选一个去当好了。”自顾的说完话,留下茫然呆立在原地的王二,不负责任的原掌门大人牵起梁蕴的小手,两人一同消失在了午后耀眼的阳光里。 “随便?”许久之后,王二苦恼地挠头,“这可是最cao蛋的说法了,你丫根本就是不想放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