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岸芷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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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倾城便走到金陵街上了。 翎城的金陵街好比秦淮河畔,丝足弦乐声不绝于耳,来往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热闹之余又比花街柳巷多了分书卷气息,历来都是翎城才子佳人的汇集处,当然也免不了是达官贵人饮酒作乐的地方。 倾城有模有样地扇扇折扇,甚是愉悦地信步走到主街道上—— 可越往深处走,原本分散的人群便渐渐聚拢,且皆笑容满面地朝着东处走着…… 在过往人群的笑谈中,倾城也没少听到“人间何世”、“天仙若水”诸如此类的词儿,人群渐渐聚拢朝着东边走着的原因也随之变得明朗—— 这大概就是客栈小二所说的,翎城百姓皆以赏听到人间何世的天仙若水的歌喉为荣吧! 一思及此,倾城不禁敛了敛神,掩去眼底的千思万绪后,随即便步伐悠悠地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才不过半响,倾城便在一座楼阁处停住了。 木质的简约牌匾挂于门间,以篆体雕刻的四个大字“岸芷汀兰”尽显质朴素净,对环门掩开在两边,墙壁顶上挂着不同于引人注目的大红灯笼,而是木色的雕花灯笼,还未踏入里边,便被其意蕴的悠长给吸引住了…… 然而,相比于主街道上的人声鼎沸,这里倒是冷清得犹如是另外一个世界,与热闹的金陵街难免有点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说来也巧了,几年前,花怜夫人带倾城外出到翎城访友,曾途经金陵街。 当时,年幼的倾城还对岸芷汀兰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很是好奇,而其中传来的阵阵悦耳丝竹弦乐声,更是让倾城心向往之,直为未央错过如此盛况而觉得可惜…… 可倾城明明记得,这里分明是金陵街最为热闹鼎盛的地方,才不过几年光景,怎么就落得个“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凄凉下场?! 难不成真的应了那一句好景不长?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目睹如斯境况,倾城还是免不了兴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慨—— 这里,对于倾城来说,绝不是一间落败的歌楼那么简单,它承载的是倾城一个珍珠般熠熠生辉的梦…… 六年前,是倾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离开乐怜谷,也是初次见识到不同于谷中静谧的繁华世界。 当时看到的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飘着香气的小吃倾城大多都没有印象了,可唯有这一间岸芷汀兰,在倾城的记忆里久不褪色! 倾城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不过是牵着花怜夫人的手,从岸芷汀兰门前走过,不过是回首的一个驻足——看到那不同于平常的典雅,声声入耳的美妙歌声,仅仅是一刹那的震撼,却足足惊艳了倾城的年少时光! 倾城是习舞的,就算是要随花怜夫人外出,也应该是像子衿那般,到对应的城邦——可也许是上天注定,六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倾城来了翎城,从此她便对这座繁华又不失静谧的如梦如幻的,坐立在山水之间的城邦念念不忘…… 如此说来,倾城之所以会与未央交换地点,你向东走我往西来,说是临时起意,其实也不尽然——说到底,倾城还是想一圆当初的小小心念…… 她想走进去这座像空谷幽兰般绽放在繁华金陵的岸芷汀兰,而不仅仅是途径时的惊鸿一瞥! 然而,令倾城错愕的是,如今的岸芷汀兰已是盛景不再,泯然众歌楼矣。 良久良久后,倾城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稍稍稳了稳心神,倾城便叹息着走进了岸芷汀兰…… 一如歌楼的名字,岸芷汀兰的布局很是风雅,里面匠心独具的摆设还能隐约看出当年岸芷汀兰引领风sao时的盛况—— 造型独特的竹编灯笼高挂在厅堂中央,薄纱流苏自拱形偏门里飘扬而下,顺着雅致隔间看过去,圆弧形的挑高木质勾栏立于坊间,上面摆放着一兰花木架,架上有一古琴,用纱布盖住的古琴则无声见证着这座歌楼的兴衰成败…… 或许是出于多年来的念念不忘,倾城对这座岸芷汀兰无由地多了份敬畏之情。 正是如此,倾城不敢开口询问,怕是扰了这一刻的静谧,只能静静地,特意放轻脚步地缓缓再走进去一点——然后,一道俏丽的身影便不期然地映入倾城眼帘…… 清浅的脚步声没有引起双手托着下巴的,若有所思的俏丽女子的注意,一直到倾城的身影猛然撞入女子的视线,女子迷蒙的眼眸才渐渐有了光彩—— “公子——您是来听曲的吗?”女子急促的语气中难掩兴奋。 当女子明亮的眼眸充满期待地看着倾城时,倾城不免有一刹那的怔忡…… 可终是不忍扫了女子兴致,倾城轻咳一声,响应了女子的希冀:“嗯,如若姑娘愿为小生唱上一歌半曲,将会是小生的荣幸。” 倾城一语既毕,女子眼中的光彩更是耀眼,连连笑着应和道:“公子客气了——实不相瞒,我们岸芷汀兰已许久没有客人前来听曲了,公子愿意给小女子一个机会,该感到荣幸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女子毫不掩饰的开心之意,笑逐颜开的娇俏面容令心情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倾城也不禁笑出声来,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自顾自地走到厅堂中央,正对着勾栏的的一桌椅处坐了下来…… 见书生打扮的清秀男子真的坐了下来,一副翘首以盼,姣有兴致的落落模样,女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女子微微福了福身行礼,便款款退至勾栏侧边的后面去了——没过多久,一壶清茶便送到倾城面前了…… 倾城朝女子回以一笑后,女子便缓缓走上勾栏去,再移步走到古琴架处坐定—— 倾城能看到,女子置于纱布上的纤细手指稍稍攥紧了下,随即又很快松开了…… 女子轻垂着小脸看向那覆盖着纱布的古琴,深吸一口气后,一手便蓦地掀起纱布——除去纱布遮掩下的连珠古琴,透露出丝丝光亮,丝毫没有岁月破败的痕迹,不难看出,此琴定是备受呵护。 也许是上一次抚琴唱曲的光景太过遥远,女子不免有些“近琴情怯”,看向倾城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闪烁着些许紧张…… 看到坐在琴架前的怯怯女子,对上那道闪烁着紧张与渴望的视线,倾城心底蓦地变得柔软——因此,倾城不自觉地想要对女子荡开一抹鼓励的笑意,看向女子的视线也更加热切了些……
或许是接收到倾城的鼓励,女子先是伸手轻轻扫了扫琴弦,试了下音后,便缓缓弹奏了起来…… 而随着古琴清涧乐音的回荡,女子开口轻声唱和道: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乱世烽火。 乌云蔽月,人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 …… 一曲唱罢,带着点轻愁的淡淡哀然歌声道尽了岸芷汀兰楼昔盛今衰的前世今生,令人听来不禁悲从中来,感慨万千…… “好歌妙曲——小生何其荣幸能听到这般感人至深的曲子!”倾城掩去眼底的千思万绪,全然赞赏道。 “公子过奖了——公子能听完此曲,小女子已是不胜感激了。”女子扬起一抹浅笑,幽幽然地开口道。 纵然倾城不无感伤,赞叹不已,可倾城总归是在未央的歌声与子衿的琴声浸染下成长过来的,还是能从中听出些许不妥来—— “姑娘好说了——冒昧问一句,此曲应该不是姑娘自己谱的吧?随之唱和的词可是姑娘从哪里听来的?”倾城犹疑了下,还是缓缓开口询问道。 此番境况下,有些话,当讲不当讲还是需要多加斟酌的。 这曲过于哀然,这词亦过于怅然,不似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所能真正感悟的,因而也或多或少带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生涩…… 乍闻此番闻言,女子不禁愣了愣,看向倾城的目光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凄切—— 静默了半响后,女子叹息着开口道:“小女子不知道公子为何会有此番疑惑,可公子你说得没错——这曲这词的确不是小女子的,而是家母谱曲填词的。” 顿了顿,女子又笑笑着开口道,只是女子脸上的凄然的笑意无由地让人感到心疼:“以前曾听家母弹唱过几次,便学来了……” “不难看出,令堂定是位才情横溢的女子——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这座岸芷汀兰楼应该是令堂年轻时创立的……”倾城聪慧地避开了可能会引起眼前女子哀思的话题,避重就轻地开口道。 “嗯,她的确是很有才情——只可惜才色平庸如我,终是没能好好守护这座岸芷汀兰……”女子苦笑着自嘲道。 见女子凄然的面容逸出自嘲的弧度,倾城连忙开口道:“姑娘,切勿枉自菲薄!姑娘,今日你我相聚于此也算是有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告知在下此词此曲底下的故事?” 或许是年轻瘦弱的肩膀背负了太多,亦或许是太久的无人欣赏,无人倾吐的压抑,又或许是倾城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全然的关怀,令女子终是放宽心来,徐徐开口说道—— “正如公子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那样,如今的岸芷汀兰已不复当年的鼎盛,徒留个躯壳立在繁华的金陵街上,多少还是有点让人唏嘘的。这曲就是在东岸的人间何世取代岸芷汀兰成为金陵街众多歌楼的引领者时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