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4章

    昨晚东煜做了一个噩梦，他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如同被迷雾笼罩的结界，在某种法力的作用下，空气显得十分粘稠。东煜摸索着枕头旁边的手机，当他触碰到躺过的地方时，一阵潮湿和冰凉的感觉，让他觉得他或许并没有逃离噩梦的深井。

    他看着电脑桌上的电子闹钟，时间是清晨五点四十分。天还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此时的世界似乎都沉浸在无尽的梦乡中。他拿起手机，没有想象中的来信，无论是失眠女还是昱彤的，已经两周了，两个人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一样。唯一的提示，则是本地的气象台通知大家，暴雪将至请合理安排出行。有几次东煜抑制不住内心的急切，来到昱彤家楼下，但是终于还是觉得直接敲门过于鲁莽，于是放弃了。而失眠女的失踪同样太过突然了，但东煜终究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沉下心来的理由——或许她不再失眠，或者她已经不再想写故事了。

    在这期间他与洋娃娃见过一次面，是在他与一山喝多之后，觉得身体极度空虚，恰如一个深度强迫症患者看到一个缺少了一块拼版的拼图，他迫切地需要被填满，只要颜色不显得突兀，就并不会觉得碍眼。

    与洋娃娃结识是在一辆开往黑河的火车上，火车还是比较老旧的绿皮车，不知道是由于路途比较长使得东煜喝了很多酒，还是车里的吵闹和颠簸，列车在即将到达孙吴的时候，东煜猛然站起来，跑到卫生间里呕吐不止。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列车员就站在他的背后，其外貌长相酷似童年时女孩手里的洋娃娃。

    “你喝了很多酒吧，”女孩从纸抽里不停扯着纸面巾递给东煜。东煜坐在乘务员的隔间内没有说话，点点头，用递过来的手纸擦着嘴巴和鼻子。

    “喝点水漱漱口吧，”女孩拿来纸杯放到东煜面前。

    “你的眼睛很奇怪，”漱完口后东煜把水吐到垃圾桶里。

    “我的母亲是俄罗斯人，”女孩笑盈盈地看着东煜，“好一点了么？”

    东煜点点头，准备站起来回到自己的车厢。

    “真的没事了么？”女孩说。

    “应该没什么事情了，谢谢你，”东煜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再次遇见是在火车站的站前，东煜正被门口拥挤的出租车吵得脑浆沸腾。女孩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次来这里么？”女孩问道。东煜机械性地点点头。

    “知道要去哪里么？”

    “中龙，”东煜不假思索地说。

    “那近的很，不过现在天已经黑了，这就要过去么？”

    “先找个吃点东西吧。”

    “对哦，白天的时候吐了那么久，是应该填饱一下肚子了。想吃什么？我请你，这里我熟的很。”

    “算了，还是我请你吧，算是谢谢你了，你想吃什么？”东煜说。

    “那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我知道一家火锅，便宜又好吃，”女孩依旧笑嘻嘻的。东煜这才意识到，自从遇见这个女孩开始，这个女孩的脸上没有一刻不是挂着笑，也许是来自于内心的乐观吧。东煜点点头，女孩兴高采烈地挽着他坐上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女孩开始同司机关于打车是五块还是十块的问题，磨了半天的嘴皮子，然后跟东煜说了一会儿关于这里的事情，比如，“这里的空气很好啊，不像是哈尔滨有那么多烟灰尘土，冬天的时候雪也很白，落在地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这里的房价也很低，消费水平也不高，所以住在这里的人都很幸福的。”，“因为这里是中俄边境线，所以街上很多都是俄罗斯人。有时候会见到他们拎着酒瓶，背着大包小包从这边购买的生活用品。”

    出租车停到了一个叫做兴旺火锅的地方，看着门面有些气派。屋里的装修也采用偏欧式的风格，连棚顶吊灯也是仿水晶的灯。女孩介绍这家店是黑河的老店，开了有二三十年了，味道地道得很，而且人均消费只有五十多。东煜有些诧异这样的价格，在哈尔滨可能都吃不了一顿烧烤。

    两人落座以后，分别点了一个酒精灯的小锅，东煜问女孩喝什么，女孩说：“既然休息，就陪你喝点酒吧。”于是东煜点了一打哈尔滨啤酒。

    “要喝这么多么？”女孩放好外套后问到。

    “你喝多少随意，剩下都是我的，”东煜爽快地说道。

    可出乎意料的是，女孩酒量十分好，东煜刚刚喝完两瓶啤酒，女孩已经将最后一瓶啤酒打开倒进自己的杯里了。

    “再来一些么？”东煜问道。

    “如果你想喝的话。”于是，东煜又叫了一打。两个人喝了一个多小时后，视线都变得模糊，女孩洁白的脸上升起一丝如同黄昏般的绯红，东煜被那余温迷得出神。女孩将金黄色的头发隆起，系成一个马尾。露出粉嫩的耳朵，小巧而具备完美弧线的轮廓。犹如清澈湖畔荡起的水纹。那洁白皮肤上的绒毛，正如水波上轻盈的芦苇。东煜目光涣散，可渐渐地，他发现女孩眼睛开始变得湿润，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但脸上依旧保持的笑容。

    “你怎么了？”东煜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没，没什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女孩依旧留着眼泪。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东煜试图问道。

    “可以过来抱我一下么？”

    东煜并没有犹豫，走过去坐到她的旁边将她抱在怀里。东煜这才感觉到，来自于她身体的冰冷，像是冬夜里悬挂高空的新月。没过多久，东煜体恤衫的前胸被温热的泪水浸湿，但是女孩依然没有停止哭泣。

    “我们换个地方坐坐好么？这里有些吵，”女孩挺直身体，离开了东煜的怀抱。东煜回到座位拿衣服的时候，女孩走到前台把账单结了，让东煜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离开火锅店后，女孩显得稍微清醒一些，擦干泪痕对东煜说：“要不然去我那吧，我一个人住，很方便。”东煜点点头。在女孩准备上楼的时候，东煜借口买烟，买了一瓶杰克丹尼。女孩看到后，一边笑一边说：“你还真是有点可爱。”

    她的房间是极为标准的单人房，一室一厅一卫，房屋周正，厨房位于北面的阳台附近，室内装修简单，墙上贴着白色壁纸，壁橱摆满卡通玩偶。沙发是双人的，前面放着一个玻璃茶几。

    “你等一下，我去拿点冰块和酒杯，你先去沙发上坐一下吧，”女孩说。

    “这是我今天晚上的床么？”东煜打趣道。

    放下酒瓶后，东煜来到客厅的壁橱前，看着上面的玩偶。

    “对这些感兴趣么？”女孩端着盛有冰块杯和酒杯的托盘，摆在茶几上说。

    “你不觉得夜晚来临的时候，这些很恐怖么？”东煜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那你觉得我恐怖么？”女孩笑着把酒拧开倒入酒杯。

    “你不会说你是上面的一个变得吧？”东煜回到沙发拿起酒杯。

    “如果可以，我还真像变一下。这些都是我爸爸以前送给我的，那时候他跑对岸，做边贸，每次回来就会带一个给我，”女孩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说。

    “还真是不少，”东煜指了指壁橱。

    “是啊，他很会哄我笑的，”女孩看着窗外。

    东煜想问她刚才为什么会哭，但是话到嘴边他觉得还是让那些事过去的好。两个人默契地停止了所有动作。沉默宛如滴入净水中的墨汁，逐渐蔓延开。

    “很想跟你说一些话，但是每当我想组织好语言的时候又总会被情绪打乱。意识和文字就像是旋转木马的两端，一直互相追逐着，但却只能望其背影，你能明白这样的感觉么？”女孩还是打破沉寂，同时为自己的杯里夹了两颗冰块。

    “我想我明白，”东煜也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沉默再次袭来，一如秋风一般自然。两个人各自喝着酒，目光停止，或闪烁。

    “不早了，我们睡觉吧，”终于还是女孩先开了口。

    “有毯子么？”东煜指了指沙发。

    “睡床上，”女孩指了指卧室。

    女孩的床是窄小的单人床，上面铺着粉红色的床单，枕头也只有一个。两人如同约定好一样，同时脱下衣服，**，接吻。云雨来时，女孩不停地叫着“пaпa”，东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透过月光可以看到她眼角的晶莹。

    次日，东煜一早到了中龙的一家房地产公司，洋娃娃还没有起床。东煜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椅上听着公司经理口若悬河地讲述公司的历史和新开楼盘的优势，以及房产进入黄金时期的大胆预想。但东煜对此并无太多兴趣，对他而言，所谓金钱也只是能换来烟抽，换来酒喝的条件，至于条件的数量，以及获取方式，实在令人头疼，这么说，并非因为他家境殷实，直白点说，他的家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产阶级家庭，没有存款，没有固定资产，连每年大学的学费都要东拼西凑，但即便如此，东煜还是找不到对于金钱的渴望，以及改善家庭条件的热忱。一小时后，经理拿出一摞资料，放到东煜面前说：“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包括楼盘的优惠以及全款的福利，希望贵公司可以设计出一套可以帮助我们大卖的广告方案。”东煜心里暗骂，“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或者不传真发过去，而非要让人大老远的跑过来，又听了那么多无聊的话。”

    “找您过来，也是想让你现场看一下我们楼盘的质量，优势，以及感受一下我们团队的氛围，”这个经理似乎透过眼镜看到了东煜的想法，这让东煜不由得后脊背发凉。

    吃过午饭后，经理带着东煜到样板间转了转，虽然每个房间都贴着禁止拍照的纸板，东煜还是拍了几张照片，说要带回去做素材，经理爽朗地笑着说：“请便！”

    结束后，经理准备安排东煜吃饭，但是东煜说一会儿还要赶火车回去，尽快将素材送回去，并设计方案。经理不好勉强，便说：“那老弟有什么需要咱们就电话联系。”东煜客气了几句，离开公司去到洋娃娃的住所。

    虽然已经是黄昏了，但洋娃娃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东煜问她吃了没有，她也默不作声。

    “我今晚的火车，要一起出去吃点东西么？”东煜整理着行李说道。

    洋娃娃依旧如同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般卧在那里，从昨晚到现在，起初东煜以为她还在睡觉，但刚刚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睁着眼。

    “我不想把你一个人丢下不管，但是再这样下去，我会延误火车的，”东煜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女孩身体稍微颤动了一下，用若有若无地气息说道：“一路顺风！我有些不舒服，不能送你了。”随后无论东煜说什么，她都不在回应了。东煜无可奈何地走出了门，当他整准备关好门的时候，透过门缝，他看到微光下，女孩身体的影子正在变得浓稠，一些残缺的部分被虚影掩盖。

    回到哈尔滨后，洋娃娃在工作间隙找过他几次。每一次两个人都是吃火锅，然后回到卧室里互相喂食着身体的饥饿。

    “有人说，天神用男人的肋骨制造了女人，所以男人和女人组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所以他们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找到自己身体上缺失的那部分，有些人找到了就是一辈子，而有的人只能在短暂的交合时才可以感到完整，”洋娃娃看着东煜卧室的窗外说。

    东煜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外面的天空，月光下，有几只动作古怪的鸟飞过，发出“吱吱”的，宛如机械零件碰撞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