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行路忽闻宋公明
瑞气盘缠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神清貌古真奇异,一举能令天下惊。 —— “那么,楚哥哥你在书画行做工的话,一个月能有多少银钱拿?” “六七贯的样子。” “……天香楼一夜的度资就是七贯钱。” “呃……这样啊。” 这样的对话刚刚落地,一声严肃的低声喝止就传了过来。 “小轩,休要失礼!” 萧庭皱着眉头追上几步,瞪了那十五岁的少年一眼,又冲楚风拱手赔罪:“楚兄,真是太过失礼了!小轩他年少无知、口无遮拦,请你莫要介意才好。” 与这些人接触虽然不多,但楚风能够感觉到,这些人的生活是很讲礼的。是讲“礼”,而不是讲“理”。 楚风记得自己看过的一个英剧,里面那种英国贵族的生活带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礼”字。不论是对待比自己高等的贵族,还是对待寻常的农户、仆从,他们的举止往来都离不开这个“礼”字。 这种讲礼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而最为基础的一点,就是不会让任何人在人前丢脸。 正是这一点,促成了英国的绅士气质。而楚风也一直认为,这种讲礼,是东方文明与西方十分相似的一个共同点。 就如同中,刘姥姥第一次见到王熙凤,想要从王熙凤手中讨要些银钱的时候。即便是在整个里最口无遮拦、最“心狠手辣”的王熙凤,在与刘姥姥说话的过程中,也不断的体现着这种为对方考虑脸面的话语。 王熙凤会说“俗语说得好,‘朝廷还有几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也会在刘姥姥不好意思直说伸手要钱的时候,笑着说“不必说了,我知道了”。甚至会在给钱的时候,依旧害怕刘姥姥心里不舒服,轻描淡写的说“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 这一切的一切,不外乎是讲究个脸面,讲究一个讲礼罢了。 当然。或许在千年之后的世界里,很多人会觉得这种礼数毫无用处。这也难怪,在绝对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盛行的后世,很多淡雅的、委婉的交往美学都已经不在了,讲究高效率的世界抛弃了太多低效率的东西。也抛弃的很多精神层面的事情。 老子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大概就是无法变更的必然了。当然,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寻根究底,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但楚风不得不承认,他所喜欢的,是这种“为别人着想”的心态,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气度。 “不碍事,他说的是实话。”楚风看着表情严肃的萧庭。笑了笑,“这倒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在我看来,也算不上丢人的事情,萧兄不必在意。” 萧庭感慨着叹出一口气来,又冲着楚风抱拳:“楚兄弟果然大人有大量。” 又轻推了身旁的少年一把,严肃道:“还不快点道歉!” “是!楚哥哥,真是抱歉,我不该那样说话的。”少年微红着脸,低头抿了抿嘴唇。 “真的不碍事的。是萧兄太过在意了。”楚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笑着。 旁边有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对话与事情,零零星星的听到了一点,虽然不多。但大概也能够猜测到其中的种种了。但并没有人再上前多说什么,解决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息事宁人,而不是把小事闹得尽人皆知。 对于楚风这种人物,因为沾了某个有身份、地位之人的关系,突如其来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的,其实对于场中的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十分稀奇的事情。 官宦人家的子弟,大多数的教育都是很不错的,当面瞧不起别人、讥讽、冷笑之类,或许偶尔会对平民百姓做出来,但是对于楚风这种“可能以后会有用”的人,除非发生了什么无法容忍的事情,否则他们是不会轻易去得罪的。 他们的父母长辈就是聪明人,教育到他们这一代,身上肩负的东西其实很多。即便再怎么年少,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代表很多的东西。 怎么样与人往来,与什么样的人往来,与不同层次的人往来时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这些事情,看起来琐碎,可是对于他们这种身份的年轻人来说,其实是最为重要的问题。 而对于这些问题的学习,他们都是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中成长起来的,或许会因为性格和悟性的不同而有高下之分,但是应付楚风这种层次的人,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在萧庭、徐清这些人眼中,其实楚风的身份很简单,甚至连人生都是很明晰的。 一个有一些天分的普通人,因为运气攀上了陆家这棵大树,便会在陆家的辅助与运作下,在官场上拥有一定的位置。有真正的高度是很难的,毕竟这个楚风并不是实实在在的陆家子弟,只不过是与陆文端有师徒的名分,陆家不可能为这个楚风付出太多的资源。 楚风既然要考画院,那么通过几年的努力,自然能够考得上。之后凭借着这样的身份,在朝廷中谋求一个小官职,不会太高,但对于萧庭和徐清这些人来说,日后可能会用得着。 更关键的事,楚风的身后是陆家的势力。人脉这种事情就像是蜘蛛网,不知从哪个角落中一根小小的细线,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寻到那张真正的大网中来。 对于陆文端这个人,萧庭和徐清所拥有的身份,是不必畏惧的。他们对待文端先生更多的是一种尊重,对待长辈的一种尊重。 陆文端就算是以前再怎么显赫,现在也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老人,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大家尊重的,只是他以前的身份以及陆家的地位而已。 陆文端只是整个大网中的一个分支脉络,而楚风,又是这个分支脉络中更小的一个细碎分支。 萧庭这样的人不会刻意去得罪他。因为这种得罪虽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际性质的伤害,但却也同时不会带来任何意义。 他们从下受到的教育,就是绝对不去做这种事情。 相反的,正是因为楚风的身份比较低微。萧庭这种“折节下交”,甚至前些日子大张旗鼓的“负荆请罪”,反倒成了一种十分风雅的事情。这样的行为一旦被传开,大家只会夸赞萧庭和徐清礼贤下士,很有度量。这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了。不过是放下几分面子就好,那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对于楚风这个人的真正态度。轻视或许是有的,真正看不起倒也不至于。 他们也不是蠢材,自然明白能够让陆文端这种一代纂刻名家收做徒弟的,当然有一些能力。 只是对于萧庭来说,这种能力,与身份、背景、血统、资历等等事情来对比的话,重要性实在有些微乎其微了。 他们与楚风来往会体现出自己的风度,而楚风与他们往来。最起码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本身就是一件互利双赢的事情…… “之前听我父亲说,山东那边的流寇似乎还有些能耐。为首的一个好像姓宋,叫什么宋江的,领了一些人在那边作乱,当地官府想要打压,但似乎收效甚微。” 依旧谈笑着拾级而上,楚风隐约听到前面两个人正在闲聊的话语,微微怔了一下。 “嗯,我也听说了,官家派了我二伯父去镇压。前日刚出发。也就是名头闹得有些厉害,我听二伯父说,也不过就是三十多个人,领着当地的一些匪盗聚义。在一座山上占山为王而已。不会成什么气候的。” “是‘水泊梁山’吧?”楚风快走几步,提醒了一句。 “咦,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的?”那人愣了愣,回头看了楚风一眼,在身边让出一个位置来。 楚风快走一步跟上,笑了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据说为首的叫做宋江。宋公明,手底下有一百单八将,在水泊梁山聚义,准备‘替天行道’什么的。”
旁边几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转而也都纷纷笑了起来:“楚兄在哪里听说的?竟说的有模有样的,‘替天行道’么?难不成想学汉末的黄巾军?那一百单八将又是怎么回事?” 楚风笑着解释:“天罡三十六员,地煞七十二人,共一百单八将。” “真的假的?”徐清也从不远处凑了过来,表情一惊一乍的,“怎么说得跟真的似的?” 里的叙述当然是不尽不实的,不过楚风的确没想到,原来宋江已经开始起义了。那么,方腊起义是不是也会很快到来?宋江在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被招安?战方腊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这些疑问,在楚风的心里如同暗流一般涌动着。 在这样的年代里,如何好好的生活下去,又让身旁的众人也得以安安全全,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都是传闻而已,真真假假的,谁分得清。”楚风笑着道。 “没有那么夸张啦!”真正知根知底的人笑着开口,“我二伯父跟我父亲详谈了些,我在一旁听了,但是听的不多。去年山东那边遭了旱灾,滋生出了一些流盗,也就是几百人的样子。人数不多,但是流窜的太快,当地官府想要一举剿灭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结果前些日子,从那边的知州府上传来的消息,似乎是那些流寇集结到了一处去,占山为王了。事情报到官家那里,官家便派了二伯父去剿匪。都是小事情了,想必一两个月就会平息的,算不得什么。”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放心。 楚风在一旁看着,只想着里的桥段,心想宋江起义的过程在小说中虽然被夸张了不少,但既然能够变成后人小说中的原型,恐怕也不是这样简简单单就会被镇压下去的,恐怕要比大家所想的困难一些。 水泊梁山在山东那边的话,说实话,离这东京汴梁城其实并不远。也不知道会不会对这边有所波及…… 再细细去想,楚风又不免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想的实在太多了。这里怎么说也是京师重地,皇帝所在的地方。后世研究艺术史的时候,徽宗的不少是事情都听说过,狎妓的、臣虏的,这些都是耳熟能详的故事了,但是并未听说皇帝本人跟梁山好汉有什么干系。打进京城来,这种可能性的确是太小了。 只是,既然宋江他们已经在梁山聚义,平方腊的事情不知何时就会发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小说里这前后的时间并不太长……看来,应该往杭州去信,催促刘正卿早些进京了。 他们在这边说着有关宋江的事情,而这七八人中,有另外两个人,远远的坠在后头,一面慢慢的走,一面低声说着什么。 “子墨,你说这个楚风金秋也要考画院的,你可曾见过他的画作?” 徐清便是这二人之一,这时候远远的看了人群中的楚风一眼,微微一笑,笑容倒是简单:“未曾见过,但是,我听文端先生的意思,这楚风的画作在杭州城里还是有几分名气的,大概还有些功底。” “呵。”另外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文气,只是说话的语气……尤其是谈起书画的时候,总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让当事人听起来不大舒服。 这时候听了徐清的话,这人淡淡笑道:“画院要的人数素来熹微,一年也不过十几个人而已。而这十几人里面,我占了一个,万言占了一个,他楚风,凭什么跟其他人争呢?” 徐清是知道这人性情的,这时候倒也不觉得意外,只笑道:“君昊,你又何必认真。大家只是当做闲话随意聊聊罢了是,说实话,他楚风到底画技如何,能否考得上画院,对于咱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 注:我觉得,我受金庸小说的荼毒太深了,每次说起这句话,后面总是想要接“是故虚盛实,不足胜有余”。现在想想,小时候竟然无聊到去背……感觉自己年少时太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