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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秋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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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虽然一直瞧不起你,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何计的儿子。”

    京都守备何计站在栏杆外,看着栏杆里面一滩烂泥一般的儿子,目光中流露出了nongnong的厌恶情绪。

    “作画作不成,杀人杀不死,自杀都自杀不成,我何计怎么说也是行伍出身,一刀一枪拼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怎么偏生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何君昊瘫软在墙壁上,半坐半躺着,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的看着角落中的黑暗。

    因为他父亲何计的缘故,虽然被关在东京城的府衙大牢里,但依旧给他挑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牢房,距离大门近一些,没有里面的牢房那样阴暗潮湿。

    可即便是这样,这牢房中依旧带着一种极其刺鼻的气味,发霉的味道和排泄物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汗味、臭味、血腥味、腐烂味,太多乱七八糟的味道杂乱无章的在这里停留着,仿佛永远都无法被驱赶出去。

    何计看着儿子那双无神的眼睛,冷笑起来:“真是悲哀啊,你现在是在抱怨自己的命不好呢,还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行呢?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用双手去拿。可是你呢,天生一副心肠就如同你那个该死的母亲一般,除了用‘愚蠢’这个词来形容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还应该怎么称呼了。”

    提到母亲,何君昊脸上的肌rou颤动了一下。

    为了照顾这个犯人,左右两边牢房都被清空了。何君昊的伙食也是特意被嘱咐过的,稀粥换成了馒头,菜汤改成了半菜半rou,但他还是一筷子都没有动过。

    苍蝇聚集在了饭菜上,嗡嗡作响。

    “真是可怜啊。”何计用讥讽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连撞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想要饿死自己,却又缺少足够的毅力。我何计到底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呢?嘿,我早就怀疑你是那个臭娘们儿跟别人通jian生出来的杂种了。现在看起来,恐怕很有可能。”

    “不许你……侮辱……我的母亲。”

    何君昊终于有了些生命的迹象,软泥一般的人扶着墙挣扎的站起来,愤怒的情绪在他的双眼中燃烧着,原本也算俊美的容颜。现在沾染了太多的污秽以及左额上流淌下来的血渍,在大牢这样光线幽暗晦明的地方,显出几分恐怖来。

    他的声音暗哑,有如半个月没喝过一滴水一般。又或者,他真的许久许久,都没喝过水了。

    只是很可惜,这样沙哑且微弱的声音,很明显并没有什么真正能够威胁人的能力。

    “我从来都不喜欢你,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

    何计并不在乎这样的威胁,在他看来。这种弱者的执拗甚至只会让他觉得可笑,更何况,眼前的弱者还是他的儿子。

    “可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你毕竟是我的儿子。而你之前所做的事情,实在是伤了我的面子。”何计笑起来,他的脸上有一道很浅很浅的刀疤,如果不是脸上的笑容显现的话,这道疤痕也会一直隐藏下去。

    但也正是因为这道疤痕的缘故,何计的笑容很难看,也很恐怖。

    “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反感的,就是别人不给我面子。”何计的笑容愈发深邃了,于是那道随着法令纹深入浅出的疤痕也愈发深邃了,“自打你做出这种愚蠢的行径。而且没有成功之后,很多人来找过我。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么?他们让我把你逐出宗族,断绝父子关系,因为他们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让我们何家丢脸了,也太让我这个京师守备丢脸了。”

    “我手下二百七十个人。你出事之后的第二天,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都像是在看花灯会上被戏耍的猴子。这种感觉,我是多么的厌恶,即便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你总该知道的,不是么?从小到大,你娘亲一直在夸奖你聪明。她是书香世家出身,如果不是家世破落了,也不可能嫁给我这样一个武夫。嘿!但是她一直看不起我。嘿!她从来都不曾说过这种话,但是我知道,她一直都看不起我。她非得让你读书,让你学画,让你以后可以不在走你父亲我这条老路,让你可以平步青云,可以封侯拜相。嘿嘿!可是你瞧瞧,啧,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的确是名满京都了,不是么?你那死去的娘亲,想必真的可以瞑目了,不是么?”

    何君昊愤怒了。

    他彻底愤怒了。

    即便是在面对楚风的时候,即便是他手中握着匕首,直挺挺向着楚风胸口刺进去的时候,何君昊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愤怒。

    他的双手在颤抖,他的双脚在颤抖,他全身的肌rou,甚至他的每一滴血液,每一丝灵魂,都在此时此刻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

    何君昊低吼着冲上前,隔着生锈的铁栅栏抓住了他父亲的衣领,愤怒的情绪已经贯彻进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嘶吼着,露出牙齿,仿佛想要将他的父亲一寸寸的咬碎,吞入腹中。

    何计看着他的儿子,看着他终于流露出自己血统里应有的模样,再度笑了起来。

    笑声最初只是低沉的、压抑在喉咙中的,而后随着情绪的攀升不断加大,最终变成了近乎嚣张的哈哈大笑。

    笑声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酿成了回声,远处监牢中的犯人们百无聊赖,用更加诡异的笑声应和着,又或者,这只是一些从遥远角落中传出的回声。

    何计抬起右手,轻轻的抓住何君昊的手腕,拧断。

    凄惨的叫声盖过了笑声,形成一种十分奇特的交响曲。

    何君昊捂着自己断掉的右手腕,双膝跪地,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真是可怜啊。”何计讥讽的笑了笑,从怀中拿出钥匙,打开了何君昊的牢门。

    何君昊愣了愣,即便在疼痛入了骨髓的侵扰下,他依旧意识到了什么。

    “你的罪责基本已经定了,秋后问斩,如果你现在还躲在这里的话,大概就在画院的科举放榜的那几日,你就会被斩首示众。一面是楚风的飞黄腾达、金榜题名,另外一面是你的血溅长街、身首异处,这的确是一个很奇妙的画面,不是么?”

    何计的声音不疾不徐,反而有些冷清,仿佛正在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如果真的按照律法来说,你并没有真正伤及楚风的性命,轮不到问斩这样严重的刑罚。但是,这其中有人玩弄了一些小手段……或许,换句话说,那个楚风,是你绝对不应该得罪的人。”

    “你伤了楚风,在他胸前划了一刀。所以现在,有人希望在你的脖子上划上一刀。”

    “不得不说,一刀换一刀,这或许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但正向我刚才所说的,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但你的确是老子的儿子。”

    何计的声音阴沉了一下,目光也终于看向了脚下的何君昊:“我唯一的儿子。”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杀我的儿子。”

    “所以现在,你的选择其实很简单。”何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张因为强烈痛苦而扭曲的面孔。他的声音依旧冷漠,却带着一种奇妙的诱惑,“要么留在这里,等死,等着看楚风的飞黄腾达。要么跟着我离开,老子从头教教你,到底应该,怎么做人。”

    何君昊颤抖的身躯渐渐停歇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抬起头,略带茫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杀了自己母亲的父亲。

    然后,他站了起来。

    沉默而倔强的,向牢门外迈出了一步。

    何计再次笑起来,他脸上的笑容太强烈,以至于那道疤痕刺眼的如同鬼魅。

    “哦,对了。”何计负着双手,自顾自的往大牢的大门口走去,整个人显得十分闲适,并没有什么越狱者应有的紧张。

    “今天是画院的秋闱,我在那边安排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只是很可惜,你无法亲眼见到了。”

    何计说。

    何君昊沉默着,一直沉默着,跟在何计的身后。

    只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的双眸里,忍不住划过了一丝光亮。

    潮湿墙壁上的火把,将两个人的人影拖拽的极长极长。

    两个人的影子在走动之中隐隐约约合到了一处,就像是一个人正在行走。

    “我们去哪儿?”

    何君昊捂着右手手腕,声音暗哑的询问。

    “梁山。”何计嘿笑起来,表情在火把的映照下晦暗不明,“去找一些老朋友。”

    而这个时候,距离东京府府衙大牢并不算远的地方,楚风双手接过了这一次秋闱山水科的笔墨纸砚,而后抬头看着考官缓缓展开那张写着考题的绢帛。

    绢帛泛着明黄的颜色,在刚刚展开一两个字的时候,楚风便微微一怔,没想到徽宗身为帝王,竟然会亲手用瘦金体写出画院秋闱的考题来。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诸位考生,请以此为题。”

    主考官微微一笑,朗声宣读。

    ——

    好喜欢写这种阴暗的东西,可怎么整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