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解将此地唤阳山1

    孩子远远地遁在cao场的角落里。离开喧嚣和吵闹，离开年轻的碰撞和轻歌浅笑。

    她的神情里有一种掺杂着失落和落寞的东西。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人身上，这些神色就无形之中有些奇特。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带到了人们的视野之外。她远远地望见那座高高的烟囱，正有烟汩汩地涌出，仿佛是一串串由地心生出的疑问，滚滚向天。

    孩子的眉目很清秀。眉长而黛，目朗而清，鼻子和嘴巴的线条，又有一种刚柔相济的互补，年虽不高，但是志远情赊的感觉。只是眼光里隐现的游离的味道，令人觉得难以捉摸。

    孩子其实原本可以不来这里。这是一座样子和声誉都很普通的高级中学。孩子原本是出色的，无论成绩和品质。只是在中考之前她突然发烧，起因是她的胃。其实平时她的身体是很棒的，虽然她很瘦。不过那时候孩子们很少有时几年后的那些孩子们那么好的条件呢，所以一般都显得瘦小一点。可是孩子是活泼好动快乐的，所以她的身体本来得算做是很棒的。但是她突然肚子就疼了，就在考试前一天。她在教室上课，可是老师发现她的脸色变了。孩子大大的眼睛里就开始有了疼痛，同时，那痛一点一滴地从脸上渗出来，挤走了孩子脸上惯有的快活神气。

    老师把她送到医务室。校医说：不行，赶紧送医院吧！

    然后，她就耽搁了考试。没有能够参加考试的孩子，自然就没有进重点中学的资格。重点中学曾经是孩子心里的目标，因为考大学是她的梦想。孩子梦想有一天可以去北京，去那个在小说里叫“燕园”的地方。

    所以，上重点中学，本来是孩子心中十拿九稳的事情。然后考大学，能够考上大学是孩子心里一个坚定不移的梦。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父母的希望。她记得父亲对他说起过，从前家里很穷，自己在冬天的时候衣裳单薄穿得破破烂烂的去上学的日子。就是那样的日子也没有能够延续很长的时间，父亲就被迫辍学了。父亲是个心灵手巧勤奋聪明的人，但是父亲没有机会继续他的学业了。所以父亲把希望转嫁到孩子身上。孩子知道，很多东西也许就像是枝丫，会从大树身上，转嫁到小树身上。

    孩子的母亲和父亲一佯的纯朴善良，对孩子们无限的慈爱周到无微不至。母亲很少谈自己以前上学的事情。但是孩子知道，自己的姥姥家原来也很穷。如果姥姥家不穷的话，舅舅怎么会连学都没有上过呢？

    舅舅没有上过学她知道。是舅舅亲口说的。舅舅也很聪明。他自己制口琴和笛子，并且给孩子吹奏那么动听的曲子。

    然而孩子既然没有中考的成绩，就只好来了这里。这是个灰色的地方。灰色的屋，灰色的墙，更主要的是孩子的心是灰色的——所以看起来周围的一切，更灰了。

    孩子灰心的原因是很早她就听说这个学校能考上大学的人很少。另外，那天父亲送她来上学的时候，他们在村边遇到同村的马靶。马靶是个粗粗拉拉的四十多岁的汉子。孩子喊他靶哥。可她那个靶哥听说孩子上的是这么个学校，就说，上那干嘛啊？不是白耽误工夫么？没上学的福气就干脆找个婆家过二年一嫁完事了。

    马靶说了就走了，马靶手里拿着鞭子，牵着他引以为荣的那匹黑马。这个只会使牲口的马靶，都看不起这个地方呢。

    孩子的心里于是更沉了。马靶走远了。父亲看看她，说，你不要自己失去信心。他不懂的。你只要好好学习，哪个地方都可以考上大学的。

    孩子点点头。可是孩子的泪水都快流下来了。孩子那个时候没有想到怀才不遇这类的话，孩子只是觉得有些委屈。那种委屈的感觉只有一个没有机会上战场的将军才会有吧？她觉得自己的背后，似乎总插着一面纳首归降的白旗。

    孩子那个时候也不明白重点和非重点其实只是一些人一些心血来潮的话。那些话就决定了这些学校的命运，当然包括那些从教的老师，也包括类似孩子这样大的其他孩子们。

    因为大部分孩子，即使是上了这个学校，也本身对自己不抱什么希望的。没有希望的时候人们很容易沉沦，就像人，看不到曙光的时候大多是在眼睑后面睡觉的。

    所以，这个地方在孩子的眼里，完全不是她理想的地方。理想对于一个孩子有多重要？那大约是像骨架吧：那是支持着他们的姿态塑造着他们的形体的质实坚硬的东西。

    虽然，也许他们看不到自己的骨架。

    到这里来的学生，也仍然是孩子，所以他们玩起来很开心。问题是他们就只顾玩了，上课的时候几乎也是。很多老师根本不再维持课堂秩序，一味地听之任之了。

    所以，这个在cao场的角落里，守着自己，回顾自己理想的小孩子，心里才会有这么深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