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忠臣离心
张叔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得到宣召日夜兼程的赶到了京城却连圣上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贬去了亳州。这一来一回的变故,让张叔夜有些懵圈,不明白既然朝廷要贬自己,又何必非要让自己赶来京城。 只是旨意已下,张叔夜也只能收拾行囊去亳州上任。不过张家在朝中人脉颇广,为了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张叔夜连写数封书信,想要从留在京城的同僚那些打听一二。却不想人走茶凉,随着其父前两年病故,大多数人现在对惹圣上不喜的张家已是避之不及,又哪里肯为张叔夜解惑。 好在张叔夜还有两个儿子,这二人经过一番打探,虽不敢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也闹明白了为何圣上对张家态度大变,这根子,还是出在安西大都护李墨那里。 对李墨,张叔夜平日并不愿意与人谈起。张叔夜虽然忠于大周,但却不是愚忠,李墨与大周朝廷之间的是非对错,张叔夜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知道朝廷在这件事上有些理亏,张叔夜才会保持沉默。可他万没想到,就是因为他的这个沉默,才会让圣上对他生出了疑心。 “父亲,看来咱们张家这次还是受了那个李墨的牵连www.shukeba.com。”二子张仲熊有些忿忿的向父亲抱怨道。也不能怪他抱怨,他本有一份不错的前程,可就因为朝廷怀疑张家与安西关系暧昧,那份不错的前程也就没了。二十多岁正是有雄心壮志的时候,可苦于受家事所累,迟迟得不到一展抱负的机会。 张叔夜知道小儿子的心思,可他对此事也是无能为力。长子张伯奋的告发,让张叔夜与安西之间生出了一道隔阂。李墨饶了张伯奋,并且也为张叔夜在安西留下了一席之地,可问题是张叔夜又怎么好意思去投效李墨。 可除了李墨的安西,张叔夜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如今朝廷疑他,安东都护府在张叔夜的眼中又是乱臣贼子,除了留在大周郁郁不得志外,张叔夜无处可去。 心灰意冷的张叔夜带着家眷到了亳州,他是贬官到此,自然无法掌握地方大权,而更让张叔夜无法忍受的,是亳州知府高廉每隔数日就会来拜访一趟,说是拜访,倒不如说是来警告。 高廉是高俅的叔伯兄弟,高俅得宠,高家的人自然鸡犬升天,高廉不学无术,但就因为他与高俅的关系,他成了亳州知府。 早在张叔夜一家到达亳州之前,高廉就得了高俅的书信,知道要好好“招待”张叔夜。他也如此做了,虽没有欺辱张叔夜一家,但那过分的关心,还是让张叔夜勃然大怒。 每隔数日就过来问一问是否还与安西有联系,一次两次还能忍受,但次数多了,再好脾气的人也会发怒。 “朝廷因何如此对我?”张叔夜怒声质问高廉。 “无他,疑你。”高廉慢条斯理的答道。 一句话就让张叔夜如同xiele气的皮球,等到高廉走后,张叔夜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夜,等到天光大亮,担心的一夜的张伯奋与张仲熊被叫进了书房。 “父亲!”看到父亲发白的鬓角,张伯奋与张仲熊惊愕的叫道。 “你二人坐下,为父有些话要对你二人讲。”张叔夜没有在意两个儿子的失礼,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后缓声说道:“如今朝廷疑我,张家若是再想要重耀门楣,一是等当今圣上换人,二就是你二人另投他处。” “父亲!”张仲熊脸色大变,急忙起身走到书房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才转身回来,忍不住抱怨张叔夜道:“父亲,小心隔墙有耳。” “呵呵……仲熊不必紧张,此处乃是家中,不会有人去告密。”张叔夜见状笑道。 “……父亲,昨日那高廉与父亲说了什么?”张伯奋沉声问道。 看着稳重的长子,张叔夜不由感到一阵欣慰,人不经事不成熟,这长子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比起以前要稳重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头脑一热就不顾大局的愣头青了。 “没说什么,只是为父昨日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张家继续留在大周难有作为,不是因为小人刁难,而是已经不能取信圣上。伯奋,仲熊,为父年岁已经不小,但你二人却还年轻,你二人若是有什么想法,为父不会阻拦。只不过为父只有一句话要交代你二人,不论你二人将来为谁效力,绝不可为外族效力,否则为父纵是九泉之下也绝不原谅。” “父亲何出此言?若是父亲对仕途灰心丧气,那孩儿愿陪父亲告老回乡,躬耕度日就是。”张伯奋听出父亲话里有话,急忙劝道。 “……只怕朝廷难容啊。”张叔夜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道。 …… 张伯奋、张仲熊兄弟俩离开了书房,张仲熊忍不住对兄长说道:“大哥,小弟知道父亲为何今日会说这种话?” “你知道?” “嗯,昨日父亲在与高廉会面的时候,小弟无意中听到了只言片语。” “……二弟,你竟然敢去偷听?”张伯奋怒道。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那你到底要不要听?”张仲熊白了兄长一眼,没好气的问道。 “……你且说来。” “小弟听到的不多,只是听到父亲质问那高廉朝廷为何如此对待张家,而那高廉只说了一句,说是朝廷怀疑父亲的忠心,就这么一句,高廉说完以后父亲就不再言语,等高廉走后,父亲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后来的事兄长也就都知道了。” “……看来张家想要有出头之日,恐怕真的要等到改朝换代才有可能了。”张伯奋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这才对兄弟说道。 “大哥,那你说今日父亲对咱们说那些话的意思是什么?” “……你真没听明白吗?”张伯奋看着张仲熊问道。 张仲熊心虚的低下了头,看到兄弟低头,张伯奋也懒得跟他计较,轻哼一声说道:“仲熊,你想投谁是你的自由,但如今父亲尚在……不好!”张伯奋说到这里,忽然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也不再跟兄弟啰嗦,转身就往书房跑去。张仲熊见状不解,连忙也跟了过去。 兄弟俩刚刚跑到书房门口,就听里面咣当一声,似乎是有椅子倒地,张伯奋抬腿一脚将门踹开,不由惊叫一声,“父亲!” 张叔夜悬梁自尽,万幸长子张伯奋赶到及时,这才将张叔夜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被救醒的张叔夜睁眼看到围在床边的家人,不由长叹一声,“何必要救我?” “父亲,朝廷对我张家不公,我张家远离朝堂就是,你又何必自寻短见。”张伯奋双目含泪的说道。 “唉~纵使离了朝堂,只恐朝廷也不会放过张家。为父唯有一死,才能叫朝廷安心,你兄弟二人才能仕途有望。” “……父亲,孩儿不想做官,只愿侍奉父母,为二老养老送终。”张伯奋闻言说道。 “糊涂!你与你弟是我张家未来的希望,难道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不成?”张叔夜怒喝道。 “可是父亲,朝廷疑我张家,又怎会再用张家之人。” “……白天为父对你们兄弟所说的话难道你们没有听进去?” “……父亲,孩儿不会去投安西。”张伯奋脸色有些涨红的对张叔夜说道。 “你!……也罢,你等且先退下,有几句话我要与伯奋单独说。”张叔夜长叹一声,对卧房内的众人吩咐道。 等到卧房中只剩下张叔夜与长子,张叔夜这才开口对一脸倔强的张伯奋说道:“伯奋,你可知当日安西都护李墨为何会饶你?” “……孩儿不知,或许是他不愿得罪父亲。” “呵呵……儿啊,你觉得为父比起当今圣上如何?” “呃……”这个问题张伯奋还真不好回答。 张叔夜也没让张伯奋为难,自顾自的说道:“那李墨连当今圣上身边的宠臣童贯都是说杀就杀,你觉得他会因为担心得罪为父就放过你这个告密者吗?”
“童贯?不是说他是死于军中流矢吗?” “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死的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明白。伯奋,李墨当日会饶你,不是因为怕得罪为父,而是觉得你当时的做法没错,你忠于大周,在发现了李墨的不臣之心后举报朝廷,这件事你并未做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那李墨才会饶你一命。” “……那父亲觉得孩儿做错了吗?”张伯奋沉默了片刻,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没敢问出口的问题。 “……在为父看来,你虽没错,但你也选错了时机。” “还请父亲教诲。” “李墨生出不臣之心久矣,但他迟迟没有自立,一来恐怕是他觉得时机未到,二来是他尚有为大周效力之心。早在三王之乱前,按时间推算他那时应该就已经控制了辽国西京道的大部分地方。但当朝廷命他率兵平定三王之乱时,他不可否认的做到了尽心尽力。江南能够平定,多亏了他的出力。但在他率军前去平定齐王之乱时,你的密报送到了圣上的案头,这就让本来就对李墨感到不安的朝廷终于下定了决心,宁可允许齐王自立割据也要先把李墨这个隐患除去。”说到这,张叔夜停了停,好让长子张伯奋可以消化消化自己话中的意思。 在等了片刻之后,张叔夜继续说道:“若是没有你的那份密报,朝廷不会在李墨平定三王之乱前动手,可恰恰就是你的那份密报,导致了李墨与朝廷提前撕破脸。朝廷后来虽然也平定了蜀王之乱,但你看看如今的巴蜀,谁不对朝廷恨之入骨。而你再反观江南,如今的江南百姓依然对朝廷忠心拥护,这其中的差异,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 张伯奋的冷汗此时不住的往下流,要是照父亲的说法,如今安西大都护府的出现,甚至可以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正是自己的那份密报,让朝廷决意提前对李墨下手,李墨察觉了朝廷的意图之后不肯束手待毙,带着忠于自己的人马反出了大周。而更糟糕的是,秦八郎因为见到了李墨的遭遇,唯恐成为朝廷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为了自保,也仿效李墨的做法,率领忠心于己的常胜军成立了安东大都护府。 “父亲,孩儿当初也没想到会……”张伯奋喃喃的说道。 张叔夜理解长子此时的心情,明明是一心为朝廷着想,却没想到好心办坏事,连续逼反了两大势力,给大周平添了两大强敌。 “伯奋,你也不必自责,为父知道你的初衷。但现在张家沦落至此,你必须要暂时放弃对朝廷的忠义,先要考虑张家的兴衰。” “父亲,孩儿明白了,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张伯奋沉默片刻,开口对张叔夜说道。 要说起来,张叔夜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最看重的还是长子。知子莫若父,别看次子张仲熊平日里总是一副胸有锦绣的模样,但张叔夜清楚,次子外刚内软,一旦遇到外力胁迫,势必会选择顺从。而长子张伯奋却是表里如一,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向朝廷密报李墨有不臣之心。 张叔夜阅人无数,只是之前他不愿去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对当今圣上的看法。但随着高廉的那句回答,张叔夜如同被人当头棒喝,终于放弃了自己对当今圣上那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身为周臣,张叔夜无意另投他主,但他同时也不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随自己一同“愚忠”。而除了大周之外,能入张叔夜法眼的也就只有安西,在张叔夜看来,将来能成事的恐怕也只有安西的李墨。无家不成国,在报国无门的情况下,张叔夜选择了先顾自己的小家。 …… 次日,高廉正在府中看戏,忽然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张叔夜被人下毒,生命危在旦夕。高廉得知这消息以后差点没吓死,急忙带人赶到了张家。虽然最后人是救回来了,但却一直昏迷不醒,而一封张叔夜长子张伯奋代写的告老文书也随之送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