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个寻找前男友的女人
倪微的身体猛地狠狠抽搐下，巨大的痛楚忽然从腹部如潮水袭来，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是她受了不止千遍万遍的痛楚，那像是一个钟，时时刻刻的提想着她—她是个要死的人，她不该有幸福啊，从来都不该有啊……她一手卑微的抓着他胳膊，一手将溢出的泪水抹去，朝他笑了，压着痛说，“哥哥，我从来没有妄想过什么不属于我的幸福，哥哥你找她啊，我帮你跟她解释，我已经不可能幸福了，我只希望哥哥可以幸福和快乐，你不要不开心，那样……我会难过。” 她额头如珠的汗，guntang在他手背，他觉察出她的异样，询问，“小薇，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有点难过，好久没有哭过了，给你一个笑话我的机会了。”她说着，还好腹部的痛只是一阵一阵的，慢慢的也不痛了。 她不说话，他却如蚁蚀心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行为简直冷血到了极致，仿佛一个苟且偷生的哥哥，唯唯诺诺的站在人群之外，无情的看着自己的meimei，被人绑在刑场柱子上，受着那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凌迟，他伸手擦她眼角残余的泪，“小薇，对不起，让你难过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了，我答应过你，要陪着你的，我不该因为任何事情就背弃我说过的话。” 倪微恍惚的握着他的胳膊，他说，“还有，我和沈莞之间的现在的局面，是我自己选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需要什么解释，也解释不了什么，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如果她真的不明白，如果她不肯原谅，那么……” 他的那么含着深深的迷惘，她等着那之后的话，他却没有接着说了，忽然严厉，“小薇，‘不可能幸福’这样的话，再也不能说了，任何人都有幸福的权利，任何人！。” 她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小薇，只有你康复，我才会快乐。” ……两个人忽然都没有说话了，唯有身后处、头顶摇晃着的绿枝间，绢带如血、玉兰如雪，那两根绢带随风摆动，触到了玉兰，却仿佛是从雪地里开出来的梅花，又仿佛从梅花上抖落一两点雪，到底如何，却都是满心的冷…… 贝贝吵着要去房间找mama了，倪微脸上流出悲哀的神色，却只能和林若轩陪着他去，三人等了一会儿，发现mama果然没有来，贝贝于是聋拉着脑袋，下一秒，却他开心的握着一根小木棍和林若轩先时候得到的、现在送给他的那只母鸡说话了。 孩子的快乐总是简单的，悲哀总是容易忘记的。 如此之后，林若轩每天总有一部分的时间，是和倪微在一起的，以至于，王槐之前看他，那埋怨的眼神变得柔软了，有时候到了倪微病房的门口，看见两人笑着聊天，叹息一声，便静静的听着，一听就是很久，久到留下眼泪，她才能进去，进去后，换上了笑脸。 她总是低声的带着祈祷的问林若轩，小薇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她会不会好？ 每当如此，林若轩眼底的春水再也无法将任何人温暖，反倒反衬了绝望，就像他那令人寒冷的话，阿姨，小薇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唯一的方法就是换肾，只能等着合适的肾脏，等待合适的捐赠者的肾脏。 王槐其实是憎恶上天的不公的，沈平山的身体本身就不好、不能捐，而她身体好，偏偏肾脏却怎么都不合适，所谓亲人指望不上，偌大的中国，如此多的人，却没有谁，没有一个合适的肾脏，救活她的女儿。 白发送黑发，徒感伤…… 房间里的窗子是敞着着，乳白而干净桌子上，摆着一个水晶瓶子，倦懒的阳光悄悄的打在瓶子上，透过没有放着花儿却装着满满的清水，那些光，被折射成了彩虹，默默的落在那个灰色的暴力熊上，在暴力熊的卡卡声中，站在门口的林若轩，还听见倪微的欢笑，男孩儿稚嫩而纯真的声音，他在给倪微讲笑话呢。 很多很多笑话个之后，坐在床边的贝贝去扯半坐在床上的、笑得弯腰的倪微的袖子，‘还有了，还有啊……从前有一个绿豆，他在路上走，走啊走的，忽然觉得很热，于是，他脱了外套，就变成了一个黄豆，然后，他又走啊走到，忽然遇到走到了楼顶，于是，它跳下去了，摔了一声的血，jiejie，你猜这会儿怎么样啊？’ 暮第，倪微停止了笑，林若轩也推门而入，贝贝没有看见他，笑了，“我就知道jiejie不知道啊，他啊，变成了一颗红豆啊，哈哈……” 倪微苍白的笑了下，“贝贝，这个漫画书……”她伸手摸了摸身侧，摸到了几本彩色的迷宫漫画，递到了眼睛发亮的贝贝面前，“给你的，你先玩一会儿，我和叔叔有话说。” 贝贝这才看见林若轩，点点头，接过漫画，坐到了一边的板凳上。 林若轩朝她走，她又伸手朝桌子上摸，在那个无花有水的水晶瓶旁，有一个粉色的饼干盒子，林若轩拿了给她，“你要这个么？” “我真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倪微接过那个盒子时，如此说，林若轩怔怔的，居然忘了安慰，只是看着她从盒子里头拿出三张明信片。 “哥哥，这个是我的好朋友‘听雨’寄给我的，可是我现在看不见了，你可以念给我听听吗？”她婆娑着那薄薄纸片的菱角，那些棱角早就不在锋利，是那样的柔和，是他不理她的那几天，她孤独的手指抚摸成的，她曾经也想过让贝贝来念，可是贝贝不识字，她递给他。 “恩。”林若轩接过，眼底，三张明信片，是照片加工制作而成的，白色的雪上，绚丽的花海，雄伟的瀑布，不同的背景，同样的一张脸，那个在他印象里，像阳光一样热情灿烂、笑容耀眼、此刻笑容依旧的女孩儿，只是此刻她的笑，如此的刺眼……为什么，此刻她寄笑如此明媚的明信片给倪微？ “哥哥？”她看他没有说话，疑问。 他想起倪微受的那些伤，心揪起，翻开那片的背面，眼光扫过，那些词，疑惑而感伤或希望，却让他释然了。 小心翼翼拿起时间最远的一张，也是三个多月了，雪山映着女孩的笑，照片上女孩儿的笑容几乎可以融化那雪上，嘴角动着，他的话是淡淡的香气，“倪微，我最好的朋友，对不起，没有告诉你一声就离开了，但是，你能原谅我对么？我离开明辉时，你说，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如你所说，我后悔了，好后悔，是我不该放弃他，现在我要找他回来。祝福我吧，虽然我暂时没有他的消息，但是我会走过每一个他可能去的地方，这里是香格里拉，这里的白雪是如此沉寂又如此洁白，我的心亦是、安静干净……爱你的听雨，六月二十九日。” 他缓了缓，看她没有反应，接着第二张，绚丽的花海，她坐在花海中央的暮色长椅上，“亲爱的，正如上次电话里说的那样，一个月过去了，我却一直都找不到他，此刻的我，前所未有的恐惧。你看见我坐着的这个长椅了吗？就在刚刚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就在这里坐着，那个老公公摘了一朵最红的花戴在老婆婆的耳朵上，老婆婆嗔笑着打他，然后他们看着彼此都笑了，他们是如此的幸福，幸福了一辈子！我是如此的激动，如此的开心，倪微你相信么，我知道那就是我和明辉的未来！我虽然恐惧，但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一定要和他幸福一辈子，亲爱的，你也会的……爱你的听雨，八月初一。” 林若轩看着她，如羽的阳光抚在她柔和而红润的脸庞上，她是那样的宁静，眼角虽是泪滴，那却是美丽的蝴蝶，快乐的蝴蝶。 “亲爱的，我找到他了，我知道你要嘲笑我的死皮赖脸，但是为了他，我无所谓，我从他哥们那里软磨硬泡，终于知道他去了一个山区小学支教，我正要去找他，在四川这美丽的瀑布前，给你展示我最后一次的笑容吧，我去了那里，通讯都会中断的，不要担心我，不会无聊的，因为有明辉。两、三年之后，我会和他一起回来，可能还有孩子，嘿嘿。那个时候，你和那个帅哥，你们一定要在一起，那个时候，我们一起结婚吧……” 林若轩顿了顿，说，“这张是半个月前的。” 倪微静了好久，缓缓的笑，那像是花瓣儿的绽开，解开他心中的疑惑，“听雨她一直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情，我也没打算让她知道，你看见了，她是那样快乐的女孩子啊……我啊，正好有大半个月没有听雨的消息了吧，其实我并不害怕她出什么事，我知道她不会的，我只是想要知道她和明辉的事情，想要听这个故事的结局，真是幸福的结局啊。” 林若轩的眼睛有些迷惘，说，“可不可以也讲给我听。” 倪微楞了下，看着窗外的光，微米起眼睛，“听雨是我兼职公司的同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个广告策划员，明辉是她的男朋友，也是IT，他们是大学同学，各自来自平凡家庭，工作之后，也各自有着平凡的工作……听雨你见过的，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儿，而明辉其实是很文静内向的男孩儿，他们站在一起气质是很不搭的，于是，我啊，从前总是嘲笑她说他们怎么从大学挺过来的，一直这么好，没有分手反倒同居了。” 她还记得嘲笑听雨的时候，听雨总是脸红脖子粗的和她争辩，说明辉绝世的好，大到例如，她父亲车祸死去，他一手替手忙脚乱、伤心欲绝的她和母亲，揽起父亲后事、妥帖各处的赔偿，一边安慰他们，还有大学时候帮她弄助学金，将学金，替她考试作弊拉，自己的课差点不及格，小到同居时候，她每天在他亲昵的吻中醒来，桌上放着她喜爱的早餐，她觉得没有那个女人比她幸福…… “那他们为什么分手了？是谁……？”他吞下了最后的字眼。 “听雨劈了腿，明辉提了分手，”倪微的眼睛一层灰，林若轩愣了下，“是听雨，她喜欢明辉的同时，又喜欢了别人，说是喜欢，也许根本不是，我一直相信听雨从来只喜欢明辉，只是因为明辉给不了她要的物质，而女人骨子里就是喜欢这些迷离美好的东西的，所以当一个有钱又很帅的男人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给了她这些，她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就把自己的爱情也给了这个男人……” 那个时候，倪微问她，你真的快乐吗这些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听雨摇头，说她不知道，失落也高兴的说，那个男人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可是却很对她很冷漠的态度、捉摸不透的让她害怕。 ‘为什么一个男人，不能既像他一样有钱，又想明辉一样对我好？’ 她记得听雨这样问她，她说，“听雨，你太贪心了，一个人不能什么都要，什么都要，最后什么都没有。” ‘可我一个都舍不得。’听雨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有和明辉分手，是一脚踏两船。 ‘听雨，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说。 “明辉亲眼看见听雨和那个男人手挽手进了一家高档餐厅，然后，他质问她，听雨没有否认，于是他选择分手，听雨在开始的一两个月是无所谓的，之后到了后来，她就难过的，她发现那个冰冷的物质抵不过那些温暖的心……所以，她就和男人分了手，到处找明辉……”倪微看他，忽然脸色端正的说，“若轩哥哥，你不要瞧不起听雨，不单单是她，也不单单女人，只要是人，每个人受了诱惑都会迷失的，如果一个人没有迷失，只能说那个诱惑不够好，所以，你不可以瞧不起她！” 林若轩摇摇头，笑了，“我没这样想过，反倒觉得她很勇敢，回头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诱惑了，可有很多人却不明白。” ……而有的人明白了，却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他苦涩。 “嗯，”她点点头，眼光流淌那清俊的人身上，“是啊，她真勇敢，如果换了我，我一定做不到的，即使……即使我爱着一个人，只要他不爱我，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林若轩望着那桌子上的暴力熊，那个熊正咧着嘴朝他笑，是讥笑他怯弱的‘回不了头’，还是讥笑他对这个女孩儿‘死撑到底’的伪装？或许都是，谁知道，只有他的心知道。 林若轩怔忪站着，一直挤小眉毛弄小眼、坐立难安的贝贝终于跳了起来，人扑倒床边，小手抓了抓倪微的手，吼了声jiejie!她啊了声，终于想起了什么，朝林若轩低低的说，“若轩哥哥，可不可以……买个蛋糕，贝贝今天过生日，我想我……们陪他过。” 林若轩蹙眉毛，贝贝茫茫举双手说，“叔叔放心，我不吃，我知道自己不能吃甜的，jiejie也不能吃，我们都不吃，我保证只看不动手……” 他的踟蹰和犹豫都奔溃在贝贝最后的那句话，失望沮丧的，“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