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张诺
唐人营领头的长老一共有五个,四个主要的大家族各有一个,平民代表中有一个。四个大家族分别是李、张、裴、卫,其中李家的祖上是工匠营的郎将,张家的祖先则是工匠营的长史,裴家的先祖是工匠营的库房度支,也就是后勤总管,卫家的先人则是工匠营的采买官,总之他们的先祖都是官员出身,平民杜家据说祖上是原京兆府杜家的旁系,工匠营当年的大匠。 张家由于先祖是长史,本身重视文教,所以这么多年来还是继承了很多东方的传统,所以张家的子弟经常被人称作酸书生。张诺张隆泽今年三十二岁,也是唐人营中很著名的一个酸书生,他在家中行五,平时总被人称作张五郎,张卢是他同父异母的长兄,也是张家老祖张诚张由之的族孙,因为张氏一门尊崇儒家的典义,整个门风都有些那种文人的自命不凡,虽然在整个族人中说法不一,但还是难得的保留了自己的传统。 只不过这个传统很难说对错,尤其又是在这片充满纷争的土地上。 张诺从来不觉得自己传自家训的观念有什么问题,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的儒家观念几乎融入了他的骨子里。自从希尔凡王室出现变故,几个兄长在去年出门寻求对族人未来发展的路径,陶-克拉尔哲季公国的使者来拉拢唐人营这些人,他则是阴差阳错的和这个公国王室的成员搭上了关系。 前些日子长兄从西方归来,说什么同路而来的族人悍勇无比,智慧如渊,却没有几个人当回事儿,他张诺是依从了老祖和家老主张来做事的,当然也是同样态度。没想到今天中午出现了这样一档事,虽说家里没有确定归属陶-克拉尔哲季公国,但总归是一条去路,那个萨姆茨虽然不是正式的使者,为人贪婪跋扈很难让人喜欢,不过对方毕竟是王室成员,如果得罪了对方,这条路就断了。 这个什么西方归来的叫罗开先的家伙,粗鄙的连表字都没有,胆大妄为,实在是令人厌恶。亏得长兄还一顿夸赞,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张诺有些神情肃然的等候在老罗的营地外,身边萨姆茨的随从米拉姆有些悲戚的跟着他,偶尔还用本族的听不懂的语言嘟囔这,张诺也不理会,只是和入口处守备的战士们对望。他心里有些恼火,但是没办法,即使他是张家的后人也不成,面前的营地里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据说先前只是二十几人出手,就直接围剿了萨姆茨手下的八十多人,而且没有损失一个人。按照这种战损比,张家若想有所动作,估计至少要五百人以上的战力,但是想要聚拢五百人的战力,那就要调集各处驻在的人手。 为了一个贪婪的家伙,家主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但是不救那个贪婪的萨姆茨,陶-克拉尔哲季公国那边怎么应付?两头为难的张诺有些又愤怒又茫然的感觉。 “张诺阁下?”接了老罗命令阿洛德直接出来招呼这些唐人。 “哦,我可以进去了?”刚有点茫然的张诺警醒了过来。 “主人说了,你和他可以进去,其他人不成。”阿洛德顺手指了一下张诺身边的米拉姆,他干脆就没提老罗允许带两个侍卫的事情,营地里还有小家伙呢,万一被伤了怎么办。 “这……难道带几个护卫都不可以?”张诺有些恼火。 “不可以,”阿洛德的语气很轻松,他身后是已经箭在弦上的战士们,“我们保证你的安全,其实不妨实话告诉阁下,即使你身后的十多人都带进去,主人想杀你们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可是……”张诺只说出两个字就无法再继续了,人家摆明了说了,你所有人都加上人家都不当回事儿,他又不是来作战的,只是求情谈判而已。 无可奈何的张诺带着一肚子火气还有一个心惊rou跳的米拉姆一起进了营地。 老罗在一个空闲的账篷里等待拜访的张家人,这个帐篷是用来专门待客的。张诺出现在老罗视野内的时候,这人是个伪君子,没什么道理,只是老罗的直觉。 张诺穿得很华丽,典型的右衽唐时士子装扮,整齐的束发,没有蓄须,衣服的面料很华丽像是蜀锦之类的质地,剪裁和缝纫的功夫也很精致,腰间甚至还挎着一把唐式的直剑,这是一种文人剑,在武人的眼中纯粹就是装饰品。这幅打扮完全不像张卢的那种朴实,老罗判定了一个词,好逸恶劳。对方的脸孔很白皙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看年纪应该有三十岁了,但那张脸上甚至看不出风霜的痕迹,老罗又下了一个不接地气的评议。 奥尔基把人引领了进来,老罗甚至没有从矮蹋上站起来相迎,这让张诺的火气又增加了不少,这个无礼的粗鄙武夫,但是他张诺是来为格鲁吉亚人求情的,不是来下战书的,他只好忍气吞声地按照平时的礼仪做了一个揖,“大唐工匠营张氏隆泽见过罗……”该死的,张诺张隆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了,直接叫罗开先?那就是典型的失礼了。 对方的刻板让老罗有些好笑,他懒得与这类人见礼,直接挥了挥手,“免了,某家罗开先,怎么称呼无所谓,阁下为何而来?” 张诺也不是不知道变通,直接扣了一个衔给老罗,“罗统领,前日家兄归来曾讲……” “好了,不用阁下多言了,直说来意吧!”老罗一点不客气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又不熟悉,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是…是为萨姆茨求情而来,还请罗统领……”张诺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自然也有些惯性。 “萨姆茨是谁?” “陶-克拉尔哲季公国亲王之子,萨姆茨.格利奥特.巴格拉特,午后被罗统领擒下……” “阁下是谁?” “大唐工匠营张氏……” “等下,大唐人为格鲁吉亚人求情,你确定你没弄错?” “我……” “知不知道这个萨姆茨见财起意,想做强盗?你在为一个强盗求情,你确定你不是强盗的同谋?” “我……” “穿着儒子衫,做着窝心事。你确定你是唐人?” “我……” 两个人的对话很快,确切的说是张诺的话只要蹦出一个词,就会被老罗打断,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在张诺的心里。 旁边实在旁听的萨姆茨侍从米拉姆听得懂他们的言语,眼看越说越僵,他错开身,冲着老罗跪伏在地,“大人,请容米拉姆说句话。” 老罗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倒是一个看着懂事的人,“说吧,你是谁?” “我是萨姆茨世子的侍从米拉姆。” “不错,你很有胆量,你的主人被抓了,你居然还敢找上门来,不怕我连你一起扣下?” “大人,米拉姆不敢,不过如果我不来,即使回到公国也是死罪。” “嗯,你是个明白人。站起来说话!”
“是,大人。”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米拉姆仍然有些发颤的站直身体,“不知道大人怎样才可以释放萨姆茨世子?” “呵呵,你确实是个明白人。”老罗挺欣赏这种忠心的家伙,“按照你们格鲁吉亚人的法律,抓住强盗该怎么处理?” “这个……”米拉姆哪里敢说啊,不论在哪里,强盗被逮住都是一个大罪,不是劳役就是死罪。 “行了,看你有些胆略,我也不难为你,做个传话人,回去你们公国找你们的亲王,把事情转告给他。”老罗缺少一个直接对话的人,眼前这个米拉姆到没必要扣住不放,做个联络人还是可以的,“给你们亲王两个选择,第一他觉得自己兵多将广那就可以自己来救人,不过失败了不要责怪我杀了这个萨姆茨,然后再报复;第二,他若是觉得自己儿子错了,就用财富来赎人,我也不要金银,我要粮食、木材和生铁,价值不能少于二十万金索里都斯。记住了吗?” “记住了。”米拉姆身上冷汗直冒,心说这位据说同样是唐人,但是这口气可真是不像,这胃口比阿拔斯的哈里发都大。 “据说你们这位亲王驻在明盖恰乌尔,我相信三天时间应该足够跑来回了。”老罗用手指揉了揉太阳xue,这是新得来的情报,“从明天开始记,第四天如果我得不到答复,我就会叫人砍下萨姆茨的脑袋。” “是,大人。我这就去禀告亲王殿下。”米拉姆说着开始往后退,他可真是着急,万一耽误事儿,被砍掉脑袋的就是他了。 “去吧,我听说你们的巴格拉特三世陛下是个有胆略的国王,希望你们这位亲王也足够聪明。”老罗挥了挥手,话语之间却包含对陶-克拉尔哲季公国的了解,这是一种威胁。那个什么公国的亲王如果明白还好,正好趁这个机会多弄些粮食,也好为几个月后带着这里唐人迁徙之用,如果敢带兵来捣乱,那就等着他老罗报复吧,什么贼厮鸟的公国,弄光了他们的所有钱粮财富,看他拿什么来维护统治。 没错,老罗和格鲁吉亚人米拉姆的对话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仁义的说法,直接就是明码的交易,旁边的张诺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书生打扮的张诺那张脸青一阵红一阵,简直是没发形容。老罗也懒得搭理这种犬儒的伪君子,连他想说什么也能猜个差不多,不外乎是顾全大局教化蛮夷之类的屁话,他在后世就没少见识过类似的人物,所以老罗直接命令奥尔基把他轰了出去。 来时看着趾高气昂的酸书生张诺,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点如丧考妣的味道。 老罗对这种人的心理很清楚,不外乎想勾搭格鲁吉亚人寻个富贵,要么就是怕他这边惹事牵连了唐人营而已,没有一点血气和勇气,儒家的东西不能说一点用没有,但是真的完全依照儒家的观念来做人,那就是把人变成了吃草的牛羊,只是等人宰割而已。 狗屁的虚伪哲学! 不是说老罗觉得什么仁义礼智信不好,而是把这种个人修养的东西作为治国理念就是一个笑话,然后儒家的人把这个本来是培养个人性情的原则套在官场上,并用这个框框来攻击政敌,对于治国来说,就是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