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千年军国在线阅读 - 第七十八节 夜难眠(上)

第七十八节 夜难眠(上)

    当罗开先返回赫尔顿精心准备的主宅时,已经时值戌时末,女汉子侍卫告诉他两只小娘感觉有些疲累已经睡了,他不想去打扰睡熟的两个女人,只好找到书房钻了进去。

    书房同样是新近布置的,赫尔顿了解他这个将主的喜好,特意布置得很是宽敞,除了贴墙的书架上还有些空荡之外,书房里甚至还专门设置了一个用来临时休憩的睡榻。

    除去身上披着的大氅,外袍同样扔到还没正式使用的书案上,罗开先把自己扔在睡榻上,思虑起了远近的一切事情。

    之前与赫尔顿的对话,可以说是虎头蛇尾,并非他不想继续下去,实在是他有些心绪不宁。

    这种纷乱的心态,并非是因了某人的言语,或者有人敌意冒犯以及冗杂的琐事,而是自靠近开封府的那一刻才有的。

    前文无数次提起过,自从到了这个时空,罗开先的身上莫名多了许多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比如至今还让他摸不清头绪的斧子纹身,比如同样莫名认主的指环,比如无师自通的所谓精神力感应,还有他仍旧不断被强化的身体以及同样在不断有所进境的记忆力,尽管后两样的增长正在变得衰减……但这超脱常规思维的一切,除了让他偶尔的沾沾自喜,剩下的只有困惑。

    当然,这样说或许有些矫情。但是在罗开先看来,不受掌控的能力说不准就是潜在的危险,没心没肺的认为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

    那才是蠢不可及的想法。

    带着这样的认识一路走来,逐步掌握变化的同时,他也从曾经翻看的某些杂书中寻找答案。如今在他看来,自己身上的变化该是超脱他认知范畴的强化,身体强化的效果他自己也摸不清底线,因为从未有机会受到极限的测试——他一个统兵的将军根本没机会亲身涉险;但是精神方面就不同了,这种常人无法察觉的能力可以让他不停的测试,迄今为止,也算是少有所获。

    只是,这份收获同样无人能够知晓。

    罗开先觉得自己身上所谓的精神力,像是后世所谓道家系统中的神识,也像是佛家传说中的心眼,或者套用后世他所知的全向扫描,也有雷同之处。而且随着时日而愈发熟悉的认识,他发现这种能力更像是一种身体上多出来的功能,而且正在变得成熟起来。

    举个例子来说,把他在君士坦丁堡、第比利斯还有如今的开封府,作为三个不同的节点,那么最早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他的这种能力就像是白内障患者的中期——透过毛玻璃看世界,到了第比利斯的时候,则是治愈了一半,是到了开封府这里的时候,则是基本等同健全人了。

    这种还在不断完善的能力,同样好像初生婴儿脱离母体之后逐步成长成熟的视力,所以罗开先用自己习惯的理解方式,在心底命名了一个名字——精神视觉。

    精神视觉这种能力并不能经常使用,并不是因为能力限制的问题,而是因了人的心理适应能力。

    无他,正常人类rou眼的视觉范围无非是垂直150度水平230度一个压扁的锥形体,这种所谓的精神视觉则不同,它是以人为核心的球体!所以当人站在可以清晰感知脚下‘半透明’的时候,那种‘凌空’站立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便罗开先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同样还是血rou之躯,同样会有那种抹不去的眩晕感——这是生理特征①。

    好在从一开始,这种能力就像睁眼闭眼一样可以轻易cao控。

    早晨离开荥阳之后的路上,他就在时不时的用眼睛和精神同时体察这个古典国度的一切。期间的风土人情暂不必说,午后绕行开封府外城的时候,在罗开先的精神视觉里面,不远处的开封府并不是个平面发展的城市,而是更像一个层层叠叠的空间!

    愣神之后,用眼睛去远望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精神视觉中的并非完全真实,视线中的开封府依旧是个符合这个时代的古典城市,更没有多层,而只是平地上发展的城市。

    错位发生在他的精神视觉中所感应到的地面以下!

    在继续了一段行程之后,他通过眼睛与精神对比区别,才想起后世一个传闻——开封的这片地方是个不断被毁灭与被重建的所在,后世人称叠城②。

    而在他罗开先的眼前,这座开封府城的地下,至少还有着两个不同时期的城市——唐时的汴州城、春秋时代的魏国大梁都城。

    当罗开先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再去对照来看,便发现了许多常人绝不会见到的细节——地下的两层城市比地上的开封府更为古旧,虽然能从构造纹理上分清脉络,但明显是有诸多的破损的,而且最大的不同是,地上的开封府活动着的是宋国的百姓,地下被掩埋的废城之中,残留着除了还在泥土中保留着框架的建筑,还有的则是没人知道名姓的尸骨!

    在精神视觉中,罗开先总是能察觉到无处不在的一具具没了血rou宛若石头一般的骨架,除了处于最外围的某些被埋在地下的坟墓之外,多数处于不同层叠的骨架的原主人显然不是正常死亡,从它们的动态和姿势来分析,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突如其来的洪水或者战争毁灭了不同时代的一切。

    罗开先不是没见过死亡的初哥,战场厮杀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但是即便见过后世太多所谓人文灾难的他,也不禁为这个时代的残酷而震惊——好在他习惯性的木头脸使得并没有在白天的时候显露于人。

    他的震惊并非没有缘由,比如地下某段该是城门的位置,那周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塞满了不同姿势的尸骸,那些尸骸不单姿势充满了扭曲,甚至大小都不同,很明显那并非是寻常的瘟疫丧坑,显然是用尸体堵塞城门造成的结果——什么时候才需要用尸体或者活人来封堵城门?

    答案不言而喻。

    而另有一段该是城市街道的位置,铺就了一层姿势扭曲的尸骸,尸骸中间夹杂着乱石与断折的树木枝干——那该是洪水来袭的时候所造成的苦难……而这一切,所谓的“历史”上,从未曾有过记录!

    仅仅从开封府东北绕行外城至南郊,这么一段不过二十多里的路程,类似这类的“景致”可说非只三五处……

    因为看到了太多旁人无法见到的东西,傍晚抵达这座庄园的时候,罗开先甚至没什么兴致巡视,连见到崔十八郎安然无恙的惊喜都欠奉。

    这样一个夜晚,窗外明月高悬,按时节推算该是腊月中,他一个人仰面躺在睡榻上,却难以安眠思绪万千。

    秉直而言,罗某人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在他看来,只有那些所谓的诗人或者某些喜欢扮演公知的人,才会有那样的“情怀”。

    但是,一路见识了太多“落后”的民俗,再到这时代常被后人誉为“中古时代最繁荣兴盛的东方帝国”的都城,偏偏这座都城的地下就是层层叠叠的废墟,地面上纷扰的人群与地下废墟里堆叠的尸骸……

    如此强烈的反差,对于已经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罗开先来说,怎能无动于衷?让他怎能如过往那样对自己说“人皆有一死”?然后安然成眠?

    罗开先只是“神经大条”,而不是“没心没肺”,两个词都是说人承受能力强大,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是抗压能力强,能够抵抗各种心理压力,后者则是万事不走心,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唯我心态。

    向来喜欢把责任扛在肩上的罗开先显然无法做到不闻不见,所以,失眠也就在所难免。

    忧国忧民,哦不,眼前的国并不是他的国,所以简洁一些只能称为忧民——东方这片土地上所遭受的苦难该有多少?

    一旦他这个外来者有所行动,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会变好还是变坏?

    比如眼前,因为崔十八郎引发的事情,他罗某人找到那个杨景宗一刀砍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数?宋帝赵恒即便不会在意,也会为了避免皇权受损而有所举动,至于会有何举动,现在难以推测,但是可以预见的是,情况必将不再如眼前一般平静,那么连带这次购粮的事情也势必受到影响……

    推而广之,他若率着灵州十四万人高歌猛进四处征伐,带来的后果会如何?他这么躺在睡榻上闭着眼睛想也能推测得到,首先会导致手下良莠不齐,而随着初步的势力范围扩大,必定会让核心人员分散,届时,在权与利的诱使下,会产生什么的变数?人心不稳已是好的愿景,离心离德亦是不无可能!

    而肆意而为的终了会如何?结论只能有一个,必将是自取灭亡!

    不过,因此而变得畏手畏脚可不是他罗某人的性格。

    躺在睡榻上的罗开先推算了半个晚上,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万事还是应了他在后世曾经听过的一句话,“诸事皆需小心求证,大胆而行”。

    如今静夜细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初抵这个时空的时候,所发的那个宏愿究竟有多么恢宏——改变东方族群性格,细细算来,改变一个族群的性格要比后世的变性手术艰难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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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生理特征,人是脚踏实地生存在地面上的物种,这是基本的生存特征。恐高症不止是因为心理,更因为凌空而立打破了人的生存习性。猪脚面对的这种局面,可以参照考虑如今正热门的高空玻璃栈道,那玩意儿可不是说笑。

    ②叠城,确有其事,至今仍为半开发状态。实际上,猪脚所在的时代,叠城还少了一层——宋都汴京,黄河下游地势在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的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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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这一章真的不好码,猪脚真正开始触及宋国这个古国,当然不能再保持之前路上的悠然心态,所以……改了足足六次,最终还是确定这样了,算是作为猪脚心态转变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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