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温暖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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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唐倾墨和萧君祈赶到墓底密室时,眼前只见一片灰暗的焦土,焦黑的层层废墟中,唯独一柄破剑仍保留了些旧形。 倾墨认出,那是林云桂的剑。 “我们来晚了吗?”她的声音有点沮丧。 萧君祈却仔细地四处查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一面墙壁上开了一扇小门,且那门似乎通向什么地方。他走过去,进门内探了探情况,回来的时候手里捏了片布料。 “师傅你看,这是雪兔的衣角布,此物尚未被烧,她也应该从这门中逃出去了。” 倾墨接过那块布,确认了一番,欣喜道:“她应当安然无恙,我们快去找她!”说罢便急急拉上君祈往那门内通道追去。 然而在这通道的尽头处,因跑得太急而突然摔倒的柔弱少女,却被身后赶来的褐袍男子逮了个正着。 “哈,小妮子,你能逃到哪里去?”男子居高临下地嘲笑道。 雪兔看到他的脸,忽然认出:这不正是前段时间被关押起来的张药师吗? “你、你不是在狱中么?怎会逃出来的?”少女惊恐地挣扎。 “哼,那种地方还关不住我邱某人!倒是你,如何没有跟着那个小丫头了?噢——莫不是被他们抛弃了吧?” “你胡说!墨jiejie不会抛弃雪兔的!是……是我自个不小心被抓了。” “真的?那不如邱某就帮帮你,测试一下那两个小娃娃的真心,看他们愿不愿来救你!”褐袍男子一把将女孩挟至腋下,取下她头上束发丝带,又留了张字条一并绑了扔在地上,随后便带着少女匆匆逃离了此地。 所以当倾墨师徒来到通道尽头处时,只找见了这张缚了丝带的纸片—— “若想救人,速来后山茅屋密道!” 看着这带有威胁意味的字条,唐倾墨只觉心中有团火在烧,且愈烧愈烈。 “徒儿我们走,我倒要看看,那狡诈的药师究竟想干什么!” “可是师傅,此人诱我们去那,必定是备好了埋伏,若草率而去,恐怕会有危险。”君祈不由担忧起来。 他本是打算独自去的。毕竟他江湖经验稍丰富些,也经历过数次死里逃生,即便那里有危险他也能够应付。但师傅却是从未陷入过真正的未知险境中,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自己定是要悔恨死的。 倾墨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斥责道:“你当为师很没用吗?哼,别忘了上回在剑石山,是谁救你们出来的!” 争辩不过,君祈只好答应带她同去,不过却再三嘱咐一定要跟紧他。 来到那处诡异的密道时,二人惊讶地发现,整个地下格局似乎换了一副模样! 原本他们逃出时走过的阴暗潮湿的小路,如今竟变成了灯火通明的大道,指引着他们向前走去。 此地机关果然古怪,连唐倾墨都没见过这样鬼斧神工的机关阵法,看来江湖上研究此道之人并不比唐门少,只不过都低调而为罢了。 一步步走进这条通道深处,就像走在去往黄泉地府的路上,诡异危险的气氛一刻也未有散去。 终于,他们见到了被吊在空中的可怜少女。 雪兔紧闭着双眼,气若游丝地被双手缚在一根吊绳上,她脚下,是一汪墨绿潭水,水深不见底,显得阴森可怖。 而唯一能够得着她的,是根细长的独木,悬在他们身前石台和被吊少女之间。 倾墨盯着那汪幽深的潭水,心里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里面有个极大的危险存在。 一个阴冷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小丫头,你不是很有能耐吗?那就踏上这独木,救下这女孩!” 这声音她认得,正是那张药师的,只不过现在的语气倒不似那日痞赖了,而是带上几分森森的寒意。 倾墨怒火又盛,差点冲动地就照他所言走上独木,可临到迈步,她却犹豫了。 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救不救得到人还另说,若赔上自己性命才是最不值的!唐家人从来不会为外人牺牲,这已经是她从小被教育得根深蒂固的观念了,此次,她这个唐门未来的主人,难道要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女孩,赌上自己的命吗? 诚然,她是很喜欢那女孩的,但也仅限于像对她meimei的那种偏爱,可实际上,她们也并非有血缘关系,甚至还交情尚浅。这种程度的喜爱,还够不上她舍命相救的标准。 刚刚抬起的脚,又慢慢放下了。 见她如此动作,褐袍男子讽刺地笑了,“哈哈,小妮子,你不是说她不会抛弃你吗?现在你睁眼看看,曾经信任的人是如何狠心放弃你的!”他说这话时,语调带了恨,甚至手也有些颤,似他不是对雪兔说话,而是对着自己。 他说完,指尖便向空中弹出一颗石子,直接砸醒了昏迷的少女。 雪兔吃疼地嘤咛一声,缓缓睁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见倾墨时,她的眼中满是欣喜。 倾墨见到她的表情,心里矛盾挣扎不已,但始终,还是未踏出一步。 “哼,既然你对他们毫无价值,我也无需留你性命,跟你爹一起下地狱去吧!” 褐袍男子突然神色一狠,抬手触动了某处机关,霎时,那绑住少女的绳子忽然下坠,带得雪兔也直直坠向那墨绿的潭水中! 萧君祈从进来起就一直在等着某个破绽,眼下他甫一见那男子有所举动,反应极快地迅速冲上独木,足尖轻点木身,身影眨眼间掠至那悬空的绳子旁,伸手使劲一拽! 就在此时,那本该平静的墨绿色潭水突然波动了!就在雪兔坠落的正下方,一张血盆大口刹那间涌出水面,正打算享用这从天而降的美食。 可惜君祈的那狠狠一拽,将少女带偏了方向,生生从那张大口中夺下了一条命! 一口落空,那水中的庞然大物一个翻身,从潭里浮了出来,挺身就去追那势在必得的猎物。而那血盆大口的主人此时也总算现了身形,倾墨一见,顿时被惊得一身冷汗。 那是一只巨大的鳄鱼! 其身长三丈有余,通体披着坚硬的黑褐色盔甲,尾巴粗长而有力,一张恐怖的血盆大口中,两排尖利密布的黄牙看得人浑身发毛。 它看似笨拙,但动作却极为敏捷,转瞬之间便再度靠近少女,就要张口再吞。 但萧君祈又哪会让它如愿,他用腿夹紧独木,身子贴靠在上面,双手却腾出来死死拉住绳子,又将那绳上少女扯离了鳄鱼的攻击范围。 可那巨鳄冲势太猛,一下收不住,直直就撞上潭边的石壁。 “砰!” 一阵地动山摇,倾墨只觉脚下晃动得厉害,一不小心被那巨力震下石台,摔入墨绿的潭水中。 “师傅!”君祈焦急地大喊,但他却抽不开身,若他此时松手,雪兔肯定是要落入凶口中的。 但巨鳄两次扑空,此时却是不想再追那空中够不着的猎物了,反倒折转方向,一口朝着刚刚落水的唐倾墨咬去。 倾墨头一次遇到这样惊险的场面,再加上那巨鳄给她的震撼冲击实在太大,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应对,只能呆愣地盯着那迅速逼近的血盆大口。 “墨jiejie!”雪兔又怕又急,她此刻就在倾墨上方不远处,奈何手被绑住无法施救。眼看那巨鳄就要临近,她的墨jiejie就要被吞吃了,心里如有雷击一般震痛!不自觉地,她就开始脱解手上绳子,拼命想空出双手救人。 “哗啦!” 唐倾墨只觉得眼前一黑,恍惚感到那张血盆大口闭上了,但自己身上却未有被撕咬的痛楚,定睛一看,却震惊地见到——那巨鳄嘴中叼了个少女! “雪兔!”她大惊失色,不知何时那柔弱的女孩竟自己挣开了绳子,正好落在鳄鱼张开的大口中,巨鳄一咬住猎物,便迅速沉入水中遁去。 倾墨怎能让它逃走,心急之下神智也清明了,掏出八重韧筋索,扔出缠上那鳄鱼的尾巴,自个也跟着被带往深处。 萧君祈在上面看得目眦欲裂,此时也不顾什么了,一下纵身跃入潭中,直追倾墨和巨鳄而去。 潭水很凉,很冷,但倾墨却似无所觉,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发烫,而朝她涌来的冷水中,还掺杂了丝丝热度,分不清是什么。 鼻腔冲进了些水,带着血腥的味道,这味道让她近乎失去理智。 后悔,愤怒,焦急,种种情绪几乎要淹没了她! 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前方的救命稻草,可这根救命稻草,却正在把她拉往更深的深渊。 就在快要窒息时,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捞住了她,把她推往岸边,尚未等她反应过来,那手的主人又迅速沉入水中去了。 没过多久,刚趋于平静的潭水又再度汹涌起来,墨绿的水面开始大片大片地被染红,水下传来闷闷的嘶吼声,但很快这声音就消失不见。 水面渐渐浮出一个大口喘气的少年,少年左手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苍白少女,右手提着一柄散发寒光的漆黑宝剑,剑上还残留着鳄鱼血的腥味。 一直在旁边监视的褐袍男子见此,心里不由大吃一惊。这冥古鳄可是极古老的鳄鱼种,体型较一般鳄鱼庞大许多,生性凶狠残暴,但行动却异常灵敏矫捷,更何况是在它生活了数十年早已熟悉的潭水中,这看似单薄的少年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屠杀它的?而且还带回了已经吞入鳄鱼口中的少女? 思及此处,他也有些发怵,特别是见着那柄寒光凛凛的黑剑,更是心里没底。想想还是应赶紧带火莲回去给小主人,不宜多耽误时间,于是他急忙开启密道,匆匆离开了此地。
萧君祈游到岸边,轻轻放下手中的少女,抿着唇不发一言。 倾墨看着面前的虚弱少女,有点失了神。她伸出手,小心抚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弄疼了她,但那颤抖着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悲痛的心情。 少女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来,看见自己最在意的墨jiejie没事,她居然扯了嘴角微笑起来。 “墨jiejie,别难过,雪兔其实很高兴呢。我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今日,雪兔竟能救到自己最重要的人,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她轻声地说着话,但似乎这样也很疲累,说到后面声音就逐渐变得微不可闻。 听着这话,从未哭过的唐倾墨竟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她不自觉地开口问道:“为什么救我?我起初……本是准备放弃你的。” 雪兔听言有些许失落,但她又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雪兔救墨jiejie,只是因我喜欢你,并没有奢望墨jiejie也能舍命救我,只要你们平安,我就很满足了。” 倾墨忽然有点恼火,这丫头,怎么和她的笨徒弟一般死心眼!有什么人的命,是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吗? “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救了我,你可是会死的啊!”她气问道。 雪兔却认真地凝视她的眼睛,郑重道:“如果没有墨jiejie和祈哥哥,雪兔早就已经死了,活在这世上的,不过一具行尸走rou罢了。但你们教会了我勇敢和希望,给了我梦想,这才让雪兔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所以,是你们救了我。既是为保护重要的救命恩人,死又怕什么呢?” 倾墨被她噎住了,难以想象,向来伶牙俐齿的唐门二小姐,也会被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小姑娘驳倒。 为了重要的人,可以甘心连自己的命也牺牲掉吗?这都是谁教给他们的?徒弟也是,雪兔也是,他们都被人蒙蔽了吗?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倾墨找不到答案,她感到很困扰,这与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思想大相径庭,不由垂目沉思起来。 雪兔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言,只是仰望着上空,仿佛视线穿越石层,见到了地面上的离离青草,以及那一朵朵雪白的蒲公英。 “可惜,我再也不能像蒲公英那样,播撒属于我的种子了……”她好似在喃喃自语,声音很微弱,却仍是被萧君祈注意到了。 “你已经做到了,在我们心里,会永远保存好你留下的种子。”少年很坚定地看着她,而且他心里感觉到,在一旁发呆思考的师傅也被这女孩影响了。或许,从此以后,她的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雪兔朝他柔柔地笑,眼中有感激,也有不舍,“祈哥哥,谢谢你,雪兔很庆幸能遇见你们,如果有下辈子,还要来找雪兔,好不好……” 尚未等到答案,少女眸中的神采忽然黯淡,眼皮仿佛再也支撑不起那微薄的重量,沉沉闭上,再也没有睁开。但她的嘴角,却仍残留着一抹幸福的笑意,让人心生温暖。 倾墨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女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闭目沉睡了,周身的生气也渐渐散去,似乎这柔软身体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地脱离。 “不、不要,雪兔你醒过来,你还没有说服我,不可以睡过去啊!”她突然抱住那小小的身躯,张皇失措地惊叫起来。 看到她如此慌乱无措的模样,君祈忽觉得心里有点发疼,他伸手揽住她,轻言安抚道:“师傅,你冷静一点,雪兔没有走,她在你心里呢,你感觉不到她吗?” 心里蓦地浮现那个柔弱少女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衣角,红着脸羞涩地微笑,好像她一直就待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去。 眼睛在发酸发涩,很陌生的感觉,倾墨感到很不适应,拼命用手去揉,将两只眼搓得通红。 萧君祈止住她的粗暴动作,拉开她的手夹在腋下,轻轻抱住她,柔声劝着:“师傅,哭出来。眼泪掉下来以后,就不难受了。” 失去手的阻碍,眼睛里更胀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汹涌而出,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少年的脸,那脸上温柔的表情让她心安,清水般透明的眼眸中照映出她此时的狼狈,让她无处可躲。 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倾墨把头靠在那个坚毅宽厚的肩膀上,眼中的液体再也控制不住,一股脑地宣泄出来,染湿了娇美的脸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至全身乏力,倦意袭来,她才总算止住了源源不断的泪水。脸上重又挂起那副冷情理智的表情,双眸微肿,眼瞳却明亮得惊人,她淡淡地吐出一句话,那话中内容却令人胆颤心惊。 “既然有人不怕死,我也就不逼他死,该叫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