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康照例来到春和宫请安时,瞧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母妃,难道这春和宫里来了窝土匪强盗不成?” 宁太皇太妃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那三个孩子闹的。” 南康今日是抱着自己的儿子胡忠一道来的,胡忠刚满了周岁不久,正是蹒跚学步满口吚吚呀呀的时候,哪里还能被南康抱得住,扭着小身子就要下来。南康将胡忠交给桑椹儿道:“有劳姑姑看护一下忠儿,本宫陪母妃说说话。”她四周环顾了一圈道:“怎地不见禄公公?” 桑椹儿无奈地回:“回大长公主的话,禄公公去去御花房了,否则,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就真的再没有活路了。” 南康只得扶着宁太皇太妃笑道:“母妃,馨儿陪您回殿里坐着喝口茶,顺一顺气吧,小孩子一时顽皮也是有的,慢慢大了就好了。” 她们回到殿里坐下,宁太皇太妃只不住地长吁短叹,南康坐到她身边,在她耳边悄声道:“母妃,馨儿看着这三个孩子怪心疼的,到底失了自己的父母在身边,还是想个法子,送回去吧。” “唉,”宁太皇太妃叹道,“母妃何曾不想了,只是馨儿,你也是这皇家长大的孩子,你也明白的。皇上初登大宝,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 南康面上随着叹息,心中却暗暗盘算着:“得让四哥知道,再下一剂猛药,届时再由母妃出面劝一劝皇上,只怕这事儿就成了。” 宁太皇太妃凝神半晌过后,颔首道:“眼下也先只能这样了,这三个孩子,母妃还是得照着皇帝之前的法子养着。只是,母妃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皇帝对你四哥放心,把这三个孩子送回去才是。否则,长此以往,你四哥那性子,本来无事,别反倒激出点儿事情来。” 如此叙过几句,也就散了,南康走时,那三个孩子依旧还是老样子,而胡忠已经是不知道在地上打了多少个滚,还咯咯直笑。南康的心里愈发地着急,也顾不得胡忠身上脏兮兮的,抱着就回府去了。 朱棣接到南康的密函时,陷入了沉思,三个孩子这么个养法,他本就料了个七七八八,而在他自己的心里头,其实也并不十分在意。 秋风开始渐渐变得冷冽了,折香苑四面临水,到了夜里,寒气越发地重了。奚梅最近迷上了兵法,白日里,有时朱棣陪着她在园子里走走,有时去厨房帮张大娘,一如既往。一用过晚膳,就回到折香堂的书房读兵书。每每看到不懂的地方,总是记了下来,然后一点一点地问朱棣,待到明白过后,又将记录的纸笺由着火舌子一卷,便无影无踪了。 这一日,天儿已经黑了,外头正细细密密地下着小雨,一层秋雨一层凉。奚梅正在挑灯读一册《墨子》之《杂守》,她托腮凝神一字一句地读:“城大人少,一不守也;城小人众,二不守也;人众食寡,三不守也;市去城远,四不守也;畜积在外,富人在虚,五不守也。率万家而城方三里。” 朱棣瞧她那么入神,又蹙着眉头,走过来道:“怎么了,有什么不明白吗?” “嗯,”奚梅指着不明白的地方,“这一处,意思大抵是明白了,说的是不便防守的情形有五种:第一种:城太大而守城人数少;第二种:城太小而城内百姓却太多;第三种:人多而粮食少;第四种:集市离城太远;第五种:储备屯积的守城所需之物皆在城外,富裕的百姓也不在城中。大概说起来,城中居民一万家,城邑方圆三里,这种情形可以坚守。可我不明白的是,若碰上那五种情形该当如何,不守了吗?那百姓们怎么办?” 朱棣过来欲牵住她的手,不想,她的手指冰凉,连忙将她的手暖在掌心道:“你这人,难不成想当女将军,哪有女子看兵书看得你这么入迷的!” 奚梅不依,追着问他,他无奈道:“有舍才有得,城池丢了可以收回,为了死守一座城市而使全军覆没,那将永无翻身之日。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皆然!” 奚梅忽然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朱棣。朱棣好生心疼,索性将她拢入怀中道:“梅儿,你听话,别再看了,好不好?” 一瞬过后,奚梅在他怀中发出一声轻笑,调皮道:“不好,我就要看。你泼皮无赖的样子我见过;对他人冷言冷语的样子我也见过;摆出架子欺负弟弟的样子我还是见过。就是没见过你上战场的样子,我知道,以后总有机会见的,如今先打个底也好,别到时把我吓跑了,叫你找不着。” 朱棣气她又胡说,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往浴室走去。奚梅被他突如其来举动吓了一跳,问:“你想做什么?” 朱棣理直气壮道:“夫妻二人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将你的身子泡暖了,我温香暖玉在怀,咱们生孩子去!” 奚梅气得直捶他,“时辰还早,我想再看一会子书。” 朱棣又邪邪地笑:“我知道时辰还早,没打算让你那么早睡。” “你,”奚梅气结,说不出话来,而后被朱棣的爱意温成了脉脉春水。 朱权从苏州赶到北平时,已是到了九月末了,他一向随意进出折香苑。将阿蕊托他转交的梅花酒和两个小篮子给了奚梅,奚梅直抓着他问:“阿蕊可好?胖了还是瘦了?可又长高了?她一个人在奚家酒馆开心吗?” 问完之后,自己也发觉了自己的问题很有问题,轻轻道:“十七弟,我一时心急,慌乱了。你是第一次见阿蕊,怎会知道她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长高?” 朱权不过一笑道:“四嫂是关心则乱,小弟明白!阿蕊姑娘一切安好,如今得知了四嫂也是无恙,原本有些悬着的心也放下了。阿蕊姑娘提及,十一月十三乃是四嫂的生辰,不能为四嫂一同庆贺,唯有托弟弟带些家乡的小产,略表心意了。” 奚梅的泪水潸潸而下,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朱棣忙问:“梅儿,十一月十三是你的生辰,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奚梅不理他,朱权却笑了:“四哥,你没问过,难道还要四嫂自己主动提及不成!” 朱棣便有些木讷了,连声道:“哦…..哦,是……是……是我的不是,之前疏忽了。” 奚梅第一次见朱棣木讷的模样,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忍不住“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她心知朱棣朱权势必有要事相商,飞快地拭去眼泪,和姝娈拿着东西去了厨房。 朱棣深深地望了一眼朱权道:“瞧你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去鸿儒阁喝口茶歇一歇吧。” 朱权转首对小木子道:“你且先去将马匹喂足粮草,稍后启程回大宁。”他保持着他惯有的清朗之姿对朱棣笑道:“好。” 二人行至鸿儒阁对首而坐,三宝奉上茶后即刻退下,守在了门口。 朱棣只等着朱权开口,然而朱权只是微笑道:“四哥,弟弟以后怕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来四哥的府中小住了。” 朱棣心下略略失望,脸上表现出一个应该有的微微的惊诧之意道:“这是为何?” 朱权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气,慢里斯条道:“《广陵散》散落在民间的零落曲谱,弟弟已经尽数收集。前些日子,因着四哥大婚和四嫂的身子,一直不得空,有些荒废了。此乃弟弟一向的喜好,四哥应该是明白的,此番回去,要专心研习,早日使此等旷世名曲重现世间。” 朱棣也端起了茶盏,索性明言,仿佛在说一件极不要紧的事情:“十七弟,四哥只想问你,他朝若有一日,四哥被逼得不得不揭竿而起的时候,你会不会助力于四哥?” 朱权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朱棣的问题:“四哥知道弟弟一向无甚大志,上有片瓦盖顶,下有寸土立地,足矣!” 朱棣眼中波澜不兴,心中将朱橚之事压下,平静道:“既如此,四哥唯有一件事情,还要再劳烦十七弟了。” 朱权温然笑道:“四哥客气了,请四哥吩咐。” 朱棣直言道:“十七弟精通岐黄之术,药理一说,可救人,也可杀人。四哥想请十七弟开一个方子,可以煎成一小瓶的那种,服用过后,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形状骇人,良医所的人看了,只会知道是中了毒,而且也可慢慢医治恢复。” 朱权疑道:“四哥不会是拿来毒王妃嫂嫂的吧?” 朱棣牵一牵嘴角道:“那岂非太便宜她了,我是拿来毒自己的。” 朱权不可置信,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朱棣这才笑道:“十七弟应该想得到,我这府中定然有皇上的眼线,若是再上演一场苦rou计,加上之前的那一出,四哥想,那三个孩子,应该能回来了吧!所以,还请十七弟祝四哥一臂之力。”